林開元數到第二十三塊城磚時,暮色染紅了崇文門。


    他刻意繞開翰林院常走的官道,布衣下藏著從地窖帶迴的曼陀羅幹花。戌時的梆子聲貼著城牆根遊蕩,懷中的玉佩突然震動起來,斷痕處滲出柏油狀物質,在衣襟上拚出\"壬寅\"二字。


    這是二十年前科場案的年份。


    護城河浮起死魚,腥臭味中混著焦糊味。林開元蹲在石橋陰影裏,看著對岸崔宅的輪廓在暮色中扭曲。當他把曼陀羅花碾碎撒入河水時,那些翻白的魚眼突然轉向同一個方向。


    橋墩下藏著具石像。


    這尊無麵石像的官服紋樣分明是四品大員規製,左手卻做著仵作驗屍的手勢。林開元摸到石像後背的凹槽,裏麵填著半凝固的屍蠟,蠟中封存著枚帶血槽的玉扳指——與崔文衍夫人指骨丟失的那枚完全吻合。


    亥時的霧氣漫過腳背。


    石像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哢嗒聲,無麵頭顱轉向正北。林開元順著方向望去,看見國子監的飛簷上站著七個人影,寬袍大袖在風中鼓成招魂幡。最中間那人抬起手臂時,月光穿過他的身體,在街麵投下帶枷鎖的影子。


    玉佩開始發燙。


    林開元衝進最近的巷口,後頸突然掠過陰風。他聽見身後響起兩種腳步聲:一種是自己的布鞋踩在青石板的脆響,另一種是赤腳拖過泥地的黏膩聲,兩者保持著精確的半息間隔。


    這是感官滯後的征兆。


    他摸出備用的曼陀羅花粉撒向身後,黃綠色粉末在月光下爆出火星。借著瞬間的光亮,他看見牆上映出兩個重疊的影子——自己的影子正被焦黑的鬼手掐住脖子。


    \"咳!”


    第五次咳嗽震得喉頭腥甜,幻象消散時,他正站在死胡同盡頭的白牆前。牆麵上布滿指甲抓痕,最深的溝壑裏嵌著片帶\"贖\"字的碎玉。當他把玉佩按上去時,整麵牆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後麵燈火通明的崔宅。


    子時的更鼓在虛實之間迴蕩。


    林開元踏進宅院的刹那,懷中的曼陀羅幹花盡數枯萎。正廳門窗大開,十七盞白燈籠懸在梁下,每盞燈罩都用血畫著不同死法:縊亡、溺斃、火燒...最中央那盞畫著斬首圖的燈籠裏,坐著個穿囚衣的紙人。


    紙人的臉正在融化。


    燭淚滴落聲忽然變成刑場劊子手的磨刀聲。林開元按住瘋狂跳動的太陽穴,發現紙人手中握著卷《承宣實錄》,書頁間夾著根帶齒痕的銀針——與父親書房暗格裏的那根一模一樣。


    東廂房傳來嬰兒哭聲。


    這次的聲音帶著金屬迴響,林開元數著唿吸走向聲源。門縫裏滲出柏油狀液體,在門檻前聚成\"申酉\"二字。當他推開門扉,看見的竟是翰林院藏書閣的景象,隻不過所有書匣都變成了棺材。


    \"林大人好眼力。\"


    掌院學士的聲音從某具棺材裏傳出。林開元掀開最近的棺蓋,裏麵堆滿寫著官員名字的陶偶,每個陶偶的眉心都釘著銀針。當他觸碰到刻有自己名字的陶偶時,棺材突然變成沸騰的油鍋。


    幻痛從指尖竄到心口。


    林開元用銀針刺破中指,借著劇痛保持清醒。鮮血滴在陶偶上竟發出慘叫,油鍋幻象消散後,他發現自己握著的正是父親那根銀針,針尾刻著\"壬寅\"的徽記。


    三更的梆子多敲了一下。


    藏書閣開始傾斜,書匣棺材順著地麵坡度滑向黑暗。林開元抓住窗框時,看見窗外夜空掛著兩輪血月,較小的那輪正緩緩睜開——那是顆巨大的眼球。


    \"你迴來了。\"眼球表麵的血絲聚合成人臉。


    林開元翻身滾進書架夾角,抽出《永樂大典》殘卷擋在身前。書頁無風自動,停在天順三年的記載頁,墨字正化作蜈蚣爬出紙麵。某條蜈蚣鑽進他的袖口,皮膚下立刻隆起蠕動的軌跡。


    銀針紮進手臂的瞬間,蜈蚣化為墨汁。林開元看著墨跡在皮膚上組成地圖,正是昨夜密道裏出現的布防圖。當翰林院的位置被血月照亮時,整張人皮地圖突然自燃。


    焦臭味中浮現父親的身影。


    \"記住,七息為界...\"幻影的聲音夾雜著雜音,\"...曼陀羅見光則反...\"


    四更的冷雨穿透瓦片。


    林開元在藏書閣角落發現暗格,機關是盞青銅鶴燈。當他按照父親書房習慣向右轉動鶴頸時,燈座彈出一方玉匣。匣內羊皮卷上詳細記載著\"魘香\"配方,邊緣注釋正是崔文衍的字跡。


    雨聲忽然消失。


    玉匣中的配方開始流血,墨字在血水中重組。林開元看到\"曼陀羅\"被改成\"嬰屍油\",\"顛茄汁\"變成\"考功司印泥\"。最下方的配製日期,正是他出生那天的子時。


    五更天的晨光刺破雲層時,林開元在玉匣夾層摸到硬物。那是半塊刻著\"贖\"字的碎玉,斷口與他佩戴的龍鳳佩完全契合。當兩塊碎玉拚合時,裂縫處滲出柏油,在空中凝成段新線索:


    \"壬寅科場七子,今餘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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