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尖刺破影子的刹那,林開元抓起拔步床上的銅鏡砸向油紙傘。鏡麵碎裂的聲響中,整間臥房突然扭曲成漩渦。他感覺五髒六腑被無形的手攥住,再睜眼時已跪在東廂房的青磚地上。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麵投出菱格紋,可那些紋路正在滲血。


    \"阿寶莫怕,娘在這裏...\"


    飄渺的女聲從遊廊傳來。林開元撐起身子時,發現掌心沾著黏膩的蠶絲。他循聲望去,渾身血液幾乎凝固——三十年前的朱漆遊廊與此刻的破敗景象重疊,兩個時空正在暴雨中緩慢交融。


    雕花欄杆旁站著個懷抱嬰孩的少婦。她月白襦裙上繡著槐花紋樣,發間銀簪隨著輕拍孩子的動作微微搖晃。可當林開元走近三步時,銀簪突然變成半截傘骨,襦裙上的槐花滲出黑血,繈褓裏傳出的不再是啼哭,而是蠶食桑葉的沙沙聲。


    \"老爺說要待客,怎的偏趕在蠶眠時...\"少婦轉頭對著虛空說話,脖頸扭出詭異的弧度。她的麵容在月光下忽而豐潤忽而幹癟,仿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林開元突然聞到濃烈的血腥味。他低頭躲避少婦空洞的眼窩,卻看見自己腳邊躺著具男童屍體。孩子手裏攥著半把剪刀,胸口插著的傘骨正汩汩冒出白蠶。最恐怖的是屍體周圍的青磚縫裏,血漬正組成兩行小字:\"戌時三刻,替。\"


    \"客人怎麽不喝茶?\"


    清脆的童聲在耳畔炸響。林開元猛然後退,撞翻了憑空出現的八仙桌。茶盞落地粉碎,褐色的茶水在地麵蜿蜒成河,每道水流裏都浮著米粒大小的人臉蠶。他這才發現整間廂房已變成靈堂,白幡無風自動,供桌上的長明燈映出七個牌位。


    牌位突然齊齊轉向他。燭光扭曲的瞬間,林開元看清最末位的靈牌上寫著:\"林開元之位 卒於宣德二年九月十七亥時。\"


    供桌下的陰影裏伸出隻青紫的小手。那個穿紅肚兜的娃娃爬出來,黑洞洞的眼窩對著他:\"爹爹說,要請客人試新傘。\"孩子舉起殘缺的右手,掌心托著個蠶繭,繭衣正在緩緩剝落。


    林開元抄起燭台砸向靈牌,火星濺在蠶繭上騰起綠火。孩童發出淒厲的尖嘯,整座宅院隨之震顫。白幡上的奠字滲出黑血,在地麵匯成溪流,裹挾著人臉蠶向他腳邊湧來。


    \"走水啦!走水啦!\"


    蒼老的唿喊從西廂房傳來。林開元跌跌撞撞衝出門,看見三十年前的仆役提著水桶奔跑。他們的身影如同浸在水中的墨跡,每跑一步就模糊一分。水桶裏潑出的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黑血,澆在燃燒的紙傘上反而讓火勢更旺。


    \"造孽啊...\"老仆突然停下腳步,水桶咣當落地。他的眼球從眼眶脫落,變成兩隻白蠶鑽入耳道,\"七把傘...七條命...\"


    林開元繞過瘋狂抓撓麵部的老仆,發現庭院格局已徹底錯亂。垂花門連著地窖入口,月洞門後竟是拔步床,抄手遊廊在天井上方縱橫交錯。他扶住影壁喘息時,磚縫裏突然傳出人聲:\"公子救我...\"


    這是王五的聲音。林開元觸電般縮迴手,發現整麵影壁正在軟化。青磚表麵浮現出轎夫痛苦的臉,無數白絲正從他的七竅鑽進鑽出。更駭人的是磚縫裏滲出的話語:\"別碰傘骨...十三根...對應...\"


    \"對應什麽?\"林開元用匕首抵住影壁。磚縫裏的聲音突然變成孩童嬉笑,王五的臉瞬間碎裂,迸出大團人臉蠶。他揮袖驅散蟲群時,瞥見匕首刃麵映出的異象——自己背後站著七道撐傘的人影,傘尖全部指向他後心。


    雨又下了。這次是滾燙的血雨。林開元衝進遊廊,卻發現廊柱上掛滿蠶繭。每個繭都在蠕動,隱約可見人形輪廓。當他經過某個繭時,裏麵突然傳出李七的悶哼:\"公子...看傘柄內側...\"


    林開元用匕首劃開蠶繭,腐臭的黑血噴湧而出。李七的左手從繭中伸出,掌心赫然用血畫著傘骨結構圖。十三根傘骨末端都標著時辰,其中十二根指向已故之人的死亡時間,最後一根直指亥時三刻。


    \"當——\"


    更漏聲穿透雨幕。林開元數著心跳估算,此刻距離亥時三刻還有半柱香時間。他扯下半幅衣袖裹住手掌,握住李七遞來的傘骨圖。布帛觸到血漬的瞬間,整張圖突然活過來,傘骨紋路變成青磚縫在他皮膚上蔓延。


    劇痛中,無數畫麵湧入腦海:七口人跪在庭院,被迫吞下蠕動的蠶;家主用剪刀劃開傘麵,將寫著生辰八字的符紙塞進傘骨;最小的孩子哭喊著被按進染缸,黑血浸透新糊的傘紙...


    \"原來都是祭品。\"林開元踉蹌著扶住梁柱,發現掌心傘骨紋已滲入血肉。他望向中庭那口染缸,三十年前的陶缸與此刻的青銅缸重疊,缸沿搭著七把滴血的剪刀。


    血雨突然停了。所有蠶繭同時破裂,七具血淋淋的屍體懸掛在遊廊下。林開元看見每個死者手裏都攥著傘骨,而自己的右手正在不受控製地抽搐——掌心的傘骨紋在月光下泛著青光,與死者手中的傘骨產生共鳴。


    西廂房傳來木門開合聲。林開元瞳孔驟縮,三十年前的滅門場景正在眼前重演:七口人機械地走向懸掛的油紙傘,每人握住一把傘柄。當家主撐開第七把傘時,傘骨突然暴長,貫穿所有族人的心髒。


    \"不要!\"


    林開元的嘶吼與三十年前的慘叫聲重疊。他看見那些傘骨穿透時空紮向自己,本能地舉起右手格擋。掌心傘骨紋青光暴漲,竟將襲來的傘骨定格在咫尺之間。


    染缸突然沸騰。黑血中浮出個渾身潰爛的男童,手裏捧著把未完成的油紙傘。傘骨隻有十二根,第十三根的位置空著,正好對應林開元掌心的紋路。


    \"就差你了。\"男童咧開流膿的嘴,空眼眶裏鑽出兩簇白蠶,\"爹爹說,要湊夠八把傘才能鎮住...\"


    林開元突然明白了宅院格局的深意。三進院落實為傘麵,遊廊是傘骨,而自己正站在第十三根傘骨的位置。三十年前那場獻祭從未結束,始終在等待第八個祭品補全陣法。


    染缸裏的黑血漫到腳邊。林開元看見血水中浮現出更多畫麵:牙人遞來的房契夾著槐樹葉,駝背老婦的繡鞋沾著人血,轎夫們掌心的焦痕正是傘骨烙印...原來踏入宅院那刻起,他已是傘骨陣法的一部分。


    \"公子可知為何暴雨天總有人送傘?\"男童的聲音忽遠忽近,腐爛的手指正在編織傘骨,\"因為要借活人氣養傘魂啊...\"


    林開元感覺右手的傘骨紋在燃燒。他望向中庭的日晷,晷針影子即將指向亥時三刻。染缸中的黑血開始旋轉,形成巨大的漩渦,十三根傘骨從漩渦中心緩緩升起。


    \"來陪阿寶玩呀...\"男童突然出現在背後,潰爛的小手貼上他右掌。林開元驚覺掌心傘骨紋正在脫離血肉,化作實體傘骨嵌入漩渦中的陣法。更恐怖的是他的影子正在變淡,仿佛有某種存在正從三十年前的血案現場跨越時空而來。


    當最後一絲掌紋被抽離時,整座宅院響起了蠶繭破裂的聲音。七百把油紙傘同時張開,傘麵人臉齊聲呢喃:\"永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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