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在掌心震動時,林開元聞到了鐵鏽味。他借著油燈光亮細看鈴舌,那團漆黑凝固物正在緩慢舒張,像某種深海生物舒展觸須。西北角落傳來紙張簌簌聲,老儒生將染血的宣紙按在牆麵,墨跡竟如活物般滲入木紋。


    \"戊時三刻。\"掌櫃突然開口,油燈照亮他脖頸處蠕動的青筋,\"該收燈油了。\"


    林開元猛地抓住掌櫃手腕。那些暴起的血管下分明有異物在遊走,觸感像是浸了油的麻繩。油燈\"哐當\"墜地,火苗舔上掌櫃的布鞋卻未引燃,反而在地麵燒出個扭曲的\"囚\"字。


    貨郎的屍體突然抽搐起來。他僵直的手指戳破山水畫紙,露出後麵密密麻麻的刻痕。林開元用刀尖挑開畫紙,牆上赫然是上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最新那道還沾著貨郎指甲裏的瓷片粉末。


    \"四十七。\"店小二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燈籠將他下巴照得慘白,\"這是今年第四十七位貴客。\"


    驚雷炸響的瞬間,林開元看見所有劃痕都在滲血。那些血線順著牆縫流到門檻,被七枚銅錢吸噬殆盡。最末那枚銅錢突然翻轉,露出背麵雕刻的猙獰鬼麵。


    \"客官該添燈油了。\"店小二遞來青瓷瓶,瓶身纏著褪色的五色線。林開元接過時指尖刺痛,發現五色線竟是浸過屍油的頭發編織而成。瓶中液體泛著詭異的虹彩,倒映著梁上那串沾滿黑液的銅鈴。


    老儒生突然發出夜梟般的笑聲。他撕下血字宣紙貼向麵門,墨跡如蛆蟲鑽進鼻孔。在眾人駭然注視下,老人幹癟的胸膛突然隆起,青色血管在皮膚下扭成\"怨\"字形狀。他踉蹌著撲向櫃台,算盤珠子迸濺如飛蝗,每一顆都刻著微型骷髏。


    \"癸水衝煞!\"掌櫃的嘶吼混著銅鈴震響。林開元轉頭望去,見門檻處積水正在倒流,混著血水的細流爬上牆根,在貨郎屍體周圍匯成八卦圖案。焦屍的玉佩突然泛起幽光,與孕婦消失處的灰霧產生共鳴。


    店小二燈籠裏的火苗倏地變成綠色。他驚恐地甩開燈籠,火焰卻黏在掌心燃燒。林開元揮刀斬向其右臂,刀刃卻從火焰中穿過——那根本不是火,而是成千上萬隻發光的螢蟲聚成的鬼臉。


    \"三年前......\"店小二在慘叫聲中跪倒,燃燒的手指向後院,\"鹽商往酒窖藏了東西......\"


    話音未落,他的頭顱突然爆開。飛濺的骨片中竄出灰霧,與先前孕婦腹中之物如出一轍。無頭屍體繼續前行三步,手指深深插入地磚縫隙,摳出半截焦黑的嬰兒臂骨。


    銅鈴聲變得密集如驟雨。林開元發現自己懷中的銅鈴正在發燙,鈴舌上的黑垢已蔓延到手指。他扯下飛魚服前襟包裹銅鈴,布料瞬間被蝕出蜂窩狀孔洞。


    \"戊時三刻。\"老儒生趴在櫃台重複低語,他的後背鼓起肉瘤,表麵浮現出完整的《往生咒》經文。當肉瘤漲破時,噴濺的卻不是血水,而是散發著檀香味的紙灰。


    林開元突然注意到所有異常都圍繞特定物品:燈籠、銅鈴、油燈、宣紙。他衝向大門想驗證猜想,卻發現七枚銅錢已嵌入木紋,門檻滲出樹根狀的猩紅肉芽。雨幕中傳來馬匹嘶鳴,拴馬樁上的藍焰蠟燭齊齊轉向客棧。


    \"媒介。\"他握緊繡春刀退向樓梯,\"所有死亡都通過觸碰過的東西......\"


    二樓突然傳來重物拖拽聲。林開元抬頭瞬間,焦屍的玉佩從眼前掠過,徑直飛向丙字號房。木門無風自開,他看見鹽商焦屍端坐鏡前,碳化的手指正在梳理頭發——鏡中映出的卻是孕婦慘白的麵容。


    瓦當上的雨滴開始垂直上升。林開元衝進丙字號房時,銅鏡突然炸裂,碎片在空中凝成北鬥七星陣。焦屍的喉管發出風穿過洞穴的嗚咽,腹部裂口鑽出沾滿黏液的新生銅鈴。


    當第一枚銅鈴落地時,整座客棧開始傾斜。林開元抓住窗框穩住身形,看見地磚縫隙湧出渾濁血水,水麵上漂浮著結成冰晶的眼球。貨郎的屍體突然立起,用瓷片在牆麵刻下新的血痕,劃痕組成四個字:燭盡魂歸。


    掌櫃的油燈在此刻爆燃。火舌舔舐著梁上銅鈴,每燒毀一枚鈴鐺,就有一具屍體憑空出現。當第七枚銅鈴化為灰燼時,林開元看見完整的死亡鏈條——鹽商的玉佩引燃燈籠,燈籠灰燼混入油燈,燈油浸染銅鈴,鈴舌黑垢汙染宣紙,紙灰催生鬼胎,最終鬼霧反噬宿主。


    \"輪迴。\"老儒生用最後氣力在櫃台刻下這兩字,頭顱突然滾落。無頭軀幹舉起血淋淋的手指,正指向林開元懷中發燙的銅鈴。


    雨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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