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土牆在滲血。


    李文忠用刀尖蘸了點牆上的黏液,暗紅漿汁順著雲紋刀槽蜿蜒,凝成個歪扭的“陳”字。這個發現讓他想起七日前在鄱陽湖底打撈起的沉船——那些泡脹的屍首腰間,也掛著刻“陳”字的魚符。


    “將軍,這玩意兒在動!”張五突然指著裝心髒的陶甕。穿在心髒上的銅錢正在緩慢旋轉,錢孔裏的發絲像水母觸須般舒展。最中間那顆心髒突然脹大,表麵浮現出人臉輪廓,分明是昨日慘死的趙四。


    祠堂地麵的抓撓聲陡然加劇,血色珊瑚刺穿夯土層,根係間纏著半張人皮。李文忠瞥見人皮額角有顆黑痣,與失蹤的斥候劉三一模一樣。當珊瑚枝觸到陶甕時,十三顆心髒同時炸開,膿血濺在牆上,繪出幅鄱陽湖水域圖。


    “去東南角!”李文忠用刀背敲擊牆麵,空洞聲證實了他的猜想。眾人刨開浮土時,腐臭味撲麵而來——牆裏砌著具女屍,雙手保持梳頭姿勢,花白長發間纏著七枚銅鏡。最駭人的是她的肚子,薄如蟬翼的皮膚下,十三顆人頭正在蠕動。


    張五的佩刀突然鏽蝕成赤紅色,刀身浮現出細密牙印。女屍脖頸處的紫黑勒痕開始滲血,血珠落地竟凝成銅錢形狀。李文忠正要後退,忽覺腳踝被珊瑚枝纏住,尖銳的枝杈刺透牛皮靴,傷口處鑽出縷縷黑發。


    “閉眼!”他暴喝的同時揮刀斬斷珊瑚,斷口噴出的卻不是汁液,而是大團糾纏的長發。女屍肚皮突然破裂,十三顆人頭滾落在地,每顆頭顱的眼眶都嵌著銅鏡碎片。當第一顆人頭開始啼哭時,地窖頂部的血色珊瑚轟然坍塌。


    眾人連滾帶爬衝出地窖,祠堂已化作血肉巢穴。梁柱上垂落無數猩紅肉須,須梢掛著骨製鈴鐺。夜風穿堂而過,鈴鐺發出產婦呻吟般的聲響。李文忠的鎖子甲縫隙裏鑽出珊瑚芽孢,他扯下一把扔在地上,芽孢立刻長成三尺高的血色人形。


    “去水井!”他帶頭衝向院落,卻發現井欄上布滿齒痕。轆轤把手變成了脊椎骨,纏繩槽裏塞滿斷裂的指甲。當張五搖動轆轤時,井底傳來金鐵碰撞聲,拉上來的木桶裏盛著半桶銅錢,每枚錢孔都綴著顆眼球。


    血霧突然凝成旋渦,十三道灰影在霧中顯形。老嫗手中的長發已纏成絞索形狀,其餘灰影捧著銅鏡緩緩逼近。李文忠注意到銅鏡邊緣刻著蠅頭小楷,正是陳友諒軍中書記官的筆跡。


    “閉眼結陣!”士卒們背靠背組成圓陣,刀尖向外。但陣型剛成,站在西側的三個士兵突然慘叫——他們的影子正在融化,瀝青般的黑影滲入青石板,轉眼凝成梳頭女子的輪廓。


    骨鈴鐺響得更急了。李文忠感到有冰冷的手指在摩挲後頸,轉身卻隻看到翻湧的血霧。某個瞬間,他仿佛聽見吳王朱元璋的聲音在霧中低語:“斬草除根...”這聲呢喃讓鎖子甲上的珊瑚芽孢瘋狂生長,轉眼裹住他半條胳膊。


    井底突然傳來戰鼓聲。眾人轉頭時,十三道灰影已站在井沿上,銅鏡拚成完整的圓。月光穿透血霧的刹那,鏡麵映出朱元璋中軍大帳的景象——吳王正在案前書寫密令,硯台裏的墨汁泛著珊瑚紅。


    “別看...”警告被骨鈴鐺聲淹沒。六個士兵下意識望向銅鏡,他們的瞳孔瞬間蒙上灰翳。最年輕的李二狗突然咧嘴一笑,這個素來沉默的衢州兵,此刻竟用指甲在胸口刻起字來。皮肉翻卷間,李文忠認出那是個“溺”字。


    灰影開始梳頭。隨著發絲舞動,血霧中浮現出蘆葦蕩的虛影。李文忠看見自己的戰船在霧中打轉,船底爬滿血色珊瑚。當虛影中的“李文忠”走到船頭時,現實中的他突然感到脖頸一緊——並不存在的絞索正在緩緩收緊。


    “將軍!”張五揮刀斬向虛空,刀刃擦著李文忠的咽喉掠過,金鐵交鳴聲中,半截絞索顯形落地。這截由頭發編成的繩索沾血即燃,火苗裏傳出千百人的哀嚎。


    井口的銅鏡突然全部轉向東方。霧中亮起點點幽綠鬼火,隱約可見大隊人馬正朝荒村逼近。李文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認出那些飄蕩的旌旗——玄底赤紋,正是三日前在鄱陽湖失蹤的先鋒營戰旗。


    “是陳九的部隊!”親兵聲音發顫。眾人清楚記得,陳九所率三百輕騎上月全軍覆沒,屍體至今未尋迴。此刻霧中馬背上的騎士們低垂著頭,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歪斜,甲胄縫隙裏鑽出血色珊瑚。


    骨鈴鐺齊齊炸裂。飛濺的骨刺紮進青石板,轉眼長成三尺高的珊瑚樹。李文忠揮刀劈砍時,發現這些珊瑚會模仿人體結構——枝杈分出關節般的凸起,頂端裂開五道細縫,酷似手掌。


    灰影突然停止梳頭。老嫗抬起潰爛的手指,霧中騎兵齊刷刷抬頭。李文忠終於看清他們的臉——沒有五官,整張臉皮被替換成銅鏡,鏡中映著眾人驚駭的麵容。當第一麵銅鏡泛起漣漪時,他知道最可怕的時刻到了:這些鬼物正在鏡中與他們對視。


    “閉眼!閉眼!”嘶吼聲中,馬蹄聲如驚雷迫近。李文忠憑風聲翻滾躲避,左肩仍被馬刀掃中。甲胄碎裂的脆響裏,他聞到濃重的魚腥味——傷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渾濁的江水。


    張五的慘叫從右側傳來。李文忠眯眼窺視,看見親兵被三個騎兵圍住,那些鬼物正用銅鏡臉貼著他的麵門。當第五次唿吸交替的瞬間,張五的眼球突然爆裂,眼眶裏長出兩朵銅錢花。


    騎兵開始收割。沒有刀刃入肉的悶響,隻有珊瑚枝穿透皮囊的脆裂聲。每當有人倒地,血霧中就多出一道灰影。李文忠退到槐樹下時,發現樹幹裂口處嵌著半麵銅鏡——鏡中吳王朱元璋正在擦拭佩劍,劍身沾著珊瑚狀血鏽。


    當最後一名士卒倒下時,十三道灰影圍住槐樹。老嫗的長發纏上李文忠腳踝,發絲間睜開密密麻麻的灰白眼珠。在即將閉眼的刹那,他瞥見銅鏡中的朱元璋突然轉頭,嘴角咧到耳根。


    槐樹轟然倒塌。血霧吞沒荒村的瞬間,鄱陽湖西岸的朱元璋大帳裏,吳王手中的朱筆突然折斷。硯台裏的珊瑚紅墨汁翻湧如沸,漸漸凝成李文忠被困霧中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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