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瀾閉了閉眼,在她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緩緩開口:


    “來人。”


    “不……”孟聽楓瞪大雙眼,聲淚俱下。


    “將二小姐送迴幽蘭苑中,沒我的命令,不得外出!”冷冽的審判落下尾音。


    孟聽楓滿臉的痛苦驚懼,眼中盡是失望之色。


    孟瀾不敢多看她一眼,隻能撇開她使喚下人快些將她帶出去。


    他自知此事有著諸多疑點,對麵前這位呂大師的話不能盡信,可,他也不能不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如若他所言是真的,那麽他再處理了孟聽楓,也來得及。


    思及此,孟瀾皺著眉頭看向呂大師,這人如此巧合地出現在孟宅之外,當真隻是巧合?


    他再看向滿地鮮血,聽楓方才虛弱吐血之時他亦看在眼裏,可呂大師卻說她是害人的妖孽?


    眼見孟瀾的眉頭越皺越緊,呂大師不知他為何不立即按照他的話處置,正想再勸一次。


    此時,被拖拽到門外的少女反手就抓住了門框,在木門上留下兩個血淋淋的手掌印。


    她雙眸通紅,聲色淒厲:


    “呂大師!”


    所有人皆是一驚,紛紛扭頭過去看她。


    隻見孟聽楓拚盡全力站在原地,質問道,“敢問大師師承何處?是哪一個派係的弟子?”


    這世間修煉道法研習相術之人不在少數,隻不過大多都分了許多派係,不同派係之下所使用的功法、術帖亦有差別。


    一般來說,出師後能夠為百姓解憂解難的相術大師都會自報家門以獲得信任,更是在世間積攢名聲的好方法。


    孟瀾篤信相術卜算多年,自是知道這一點,隻不過今日太過慌張,竟然忘了這件事。


    他眸光冷冽,抬起手示意下人們鬆開孟聽楓,靜靜地等待呂大師迴答。


    當所有目光都落到呂大師身上,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孟雪怡,可對方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可如何是好!


    他本是亡命之徒,不曾想能獲得這樁簡單的美差事,那丫鬟曾跟他千萬次保證,隻要他這麽說,那孟氏家主必然就會接著他的話做下去,定然不會追究太多。


    可如今卻被這小妮子在這逼問自己的師門……


    呂大師慌亂之中來不及過多思索,隻好信口胡謅道:


    “在下是印峰南派弟子。”


    脊背上皆冒出細密的冷汗來。


    孟瀾聞言眉梢一挑,不悅地瞥了一眼管事,真是辦事不力的狗東西!


    他書房內可有收集了眾多相術門派的書籍,從未聽聞有一個門派名為印峰南派!這人也不知是哪來的騙子,竟敢在他孟府內隨意行騙!


    孟聽楓望見他的神色,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了作用。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浦弘去激怒孟雪怡,便是想讓對方在未完全準備好的時候動手,如此一來,破綻百出。興許她都不用多問這一句,待假以時日,孟瀾必能察覺到異常。


    隻要他心中已經種下了懷疑的種子,這樁樁件件的巧合便是他無法忽略的,他再難如同上一世那般篤信呂大師說的話,而孟雪怡也不再能獨善其身。


    她低下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心中冷笑。


    繼母先重病,她孟雪怡再相繼生病,最後全都推到她身上。


    可她,為何要全依著孟雪怡寫的路線走?


    她就是要先孟雪怡一步重病吐血,讓她猝不及防。


    孟雪怡看見眼前一幕,肩膀輕微地顫抖著。


    孟聽楓不露痕跡地勾唇一笑,轉眼又變為滿臉的痛苦。


    她淚流滿麵,身子因為支撐不住而順著門框滑落在地,帶下一片血淋淋的痕跡。


    “爹……女兒,不是妖孽。”


    孟瀾這才恍然迴過神來去瞧她,見少女慘白的小臉上布滿血色,他心底的愧疚愈發濃鬱。


    連忙上前扶住她,迴身怒斥道:


    “來人,將這個招搖撞騙的騙子給我抓起來!報官府衙,等他們來拿人!”


    管事的自知沒辦好事,當即就衝上去摁住了呂大師,拽著他的肩膀就狠狠向後一拉!


    “啊——”呂大師的慘叫突破天際。


    孟聽楓倚著孟瀾的肩膀,虛弱地喘著氣,孟瀾憂心地問:


    “聽楓,聽楓,你如何了?”


    下一瞬,呂大師的又一聲痛叫響起時,孟聽楓也暈了過去。


    “快,快叫大夫!”


    “是,是!”


    “……”


    眾人緊張之時,呂大師滿頭大汗,不死心地對著孟瀾大喊:


    “孟大人,在下,咳咳,在下沒有說謊啊!


    “在下真的不是騙子,此女就是被妖孽附身的災厄啊!若不將其焚燒殆盡,隻怕是會……”


    話音未落,孟瀾氣急敗壞地踹了他一腳。


    “你這該死的騙子!”


    他深吸一口氣,吩咐道,“將這人拖到後院去,家規處置,不報官了。”


    “是。”


    呂大師瞪大雙眼,這是何意?


    不將他交給官府,反而留在府裏,是因為那所謂的“家規”能給他的懲罰甚於府衙嗎!


    他連忙撐著疼痛的身軀向著孟雪怡爬,一把抓住了孟雪怡的裙邊,苦苦哀求:


    “孟小姐,孟小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孟小姐……”


    銀霜反應過來,急忙上前去踹開他,護住主子,“你這人滿口胡言!叫我家小姐做甚!我家小姐與你素未謀麵,你要死要活,可都與我們小姐沒關係!”


    孟雪怡渾身一涼,抬眼便看見了孟瀾複雜的眼神和孟羽鴻遲疑的目光,如鯁在喉。


    此時叫她,如何辯?


    無法辯。


    好在那呂大師被踹得痛暈了過去,並未再多說一句話,孟瀾淡淡移開目光,移步往幽蘭苑去。


    幽蘭苑內,老嬤嬤滿臉心疼地拉住孟聽楓的手,卻不想方才還昏迷著的少女瞬間蘇醒,還衝她調皮地眨眨眼。


    “小姐,你這是……”


    孟聽楓豎起手指置於唇間,“噓。”


    “嬤嬤,我沒事。”她半直起身子向門外眺望,隨後快速地低聲交代,“稍後父親來了,你可得哭得慘痛一些。對了,最好無意間提起母親幾句。”


    隻見孟聽楓剛說完,下一瞬便倒了下去,老嬤嬤怔愣著迴不過神來。


    可聽見院外匆匆的腳步聲,她立即趴在孟聽楓身上放聲慟哭:


    “小姐啊!我的小姐,你的命真苦哇!是誰……


    “到底是誰將你害成這副模樣!莫不是要將小姐像郡主當年那般,匆匆就帶走了去?


    “小姐啊——”


    孟瀾跨進門檻的腳步一頓,亡妻的臉霎時湧入腦海,他頓時無法再往前一步,隻能躊躇著站在門外,望著老嬤嬤不斷慟哭的背影。


    在他未注意到的地方,孟聽楓悄然掀起一點眼簾,輕輕勾起唇角。


    還記得便好,若是他忘了,隻怕自己找來再強大的蠱蟲,也難以使他入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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