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模糊的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小藥瓶終於落入掌心時,路其安有種不真實感。


    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路其安盯著藥瓶,很快記下名字。是2mg規格的氯硝西泮片,瓶子上用黑筆寫著幾個字,勉強能辨認出是“0.5片\/次”的字樣,但被劃掉塗花了。


    氯硝西泮是二類精神藥品,可以鎮定、催眠、抗焦慮。


    但會有副作用,比如頭暈嗜睡倦乏。


    路其安想想莫識的狀況,豁然理解了。原來是藥物副作用的影響。


    一不做二不休。看都看了,順帶著把剩下的藥看一下吧。


    罪惡的手再次掏出幾個藥盒。


    大多數都沒有服用過的痕跡,隻有少數幾種缺了兩三粒。


    感冒藥,他認得的,屬於旅遊必帶。


    除了感冒藥之外,還有舒必利片,舍曲林,利培酮片…無一例外,說明書全被扔了,路其安不認得,也不滿足於看藥盒上短短兩行的介紹,一樣樣搜索著看具體功效。


    搜完了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明明可以去騷擾遠隔重洋的家庭醫生的。


    於是又給每盒藥拍張照片,叮叮當當給家庭醫生發了一大串,附加條詢問藥物常用劑量和副作用的文字消息。


    路家對家庭成員的身體健康看得很重,請了四個家庭醫生團隊,保證24小時待命。


    當值的幾位突然收到這堆消息,嚇了一跳,腦袋頂腦袋擠一塊兒麵麵相覷。


    都是精神藥品。


    印象中這位少爺的體檢結果極好,無論生理還是心理都挺健康,難道這些藥不是他的?


    最年輕的小護士一拍手:“對呀,二少爺最近不是去參加戀綜了嘛,會不會是…”


    幾分鍾後,路其安收到了迴複。


    醫生根據成年男性的標準標明用量和臨床常見不良反應,還順口問了嘴這些藥是誰的,有什麽病史。


    路其安性情隨和,絲毫沒有架子,和家裏管家保姆們的關係更像朋友,因此家庭醫生才敢問八卦性質的問題。


    猶豫幾秒,他隻答了第一問。


    :未來男朋友的。病史保密,他大概不想讓別人知道^^。


    手機丟到一邊,路其安把藥全部按原來的樣子擺放整齊,消除“犯罪痕跡”,關上抽屜。


    他不想和任何除莫識外的人組隊完成任務。莫識睡覺,那就陪著他睡覺好了。


    路其安往莫識身旁空位上一躺,自然而然地將手腕搭在人腰側,像要把他揉入懷裏。


    綿長的唿吸近在咫尺,路其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從纖長的睫,到收尖的下頜。


    再怎麽看也不會讓人將這張臉和“病患”這個詞聯係在一起。


    路其安迴憶起第一次看到莫識病曆本的複印件時有多麽驚訝,到現在能坦然麵對事實。嗯,還是成長了的,再努力一下或許就配當他的男朋友了吧。


    *


    十八歲,男團剛解散沒多久,他和新經紀人還有經紀人帶的另一位藝人同行出席酒會。


    酒會上遇到前男團忙內蘇祈佑——明麵上的隊友弟弟,實際上是他的親小舅舅。


    見到蘇祈佑的瞬間,路其安就懂了。


    周圍一定有路家的人明裏暗裏守著,怕他們二位出意外,尤其是要避免被綁架這種事再度發生。


    從小到大,路其安都不喜歡被盯著的感覺,當時年少,叛逆期還沒過,對這種監視更加無比厭惡。


    他就誘導蘇祈佑和他比喝酒,讓爭強好勝的蘇祈佑醉了個徹底。


    路家的人當然不能不管家主夫人的弟弟,他們為了控製蘇祈佑而忙亂之際,路其安躲到了鮮有人關注的角落。


    誰能想到對家公司那麽執著又惡心,他都把存在感降得那麽低了,還要硬設圈套。那杯加料的酒幾乎算圈內前輩強迫他喝的。


    路其安麵不改色應付到前輩離開,本欲撐著去洗手間催吐,視線一掃卻看見了莫識。


    少年張狂大膽,將計就計借著酒勁和藥力癱軟地坐在椅上,莫識路過時,他抬起一雙蘊淚的桃花眸,啞聲求人幫忙。


    莫識找不到他的經紀人——那家夥隻在乎利益,手下另一位藝人名氣比當時的路其安要高,他就不太想管路其安。何況黑紅也是紅,既能收對家公司一筆錢,又能吃上黑紅的利,何樂而不為呢。


    好在,路其安賭贏了。


    莫識沒有辦法拒絕少年的央求,帶他迴家,為他請了醫生。


    隻是第二天,路其安醒後才知道,莫識不認得他了,不記得更早以前的坦誠傾訴,對他伸出援手純粹是好心。


    不像他,從一開始,目的就是勾引。


    莫識的性格也與從前不同,冷著臉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木頭人般,也沒法正常交流,答話時反應遲緩消極迴應。


    最後不願再出聲,打電話給莫謙讓他幫忙處理路其安。


    送他迴家的路上,莫謙緊閉著嘴從車內後視鏡觀察路其安。車停在公司安排的公寓樓下,莫謙鎖了車門轉過身,警告少年不能把發生的事情說出去。


    豪門長大的孩子再單純也單純不到哪去。


    路其安卸下乖巧的假麵,笑吟吟托腮說好。莫謙看向相貌剛長開的俊美少年,莫名有點發怵。


    果真,下一秒,路其安似漫不經心問他:“識哥是經曆了什麽嗎?告訴我事實,會對你的公司有好處。”


    “比如,我可以保證接下來的幾輪融資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當時,莫家父母剛罹難去世不久,莫謙毫無準備就被迫繼承了娛樂公司,麵對著對家公司的步步緊逼和公司內部大亂的局麵,實在手足無措。


    路其安的話踩在他心坎上。


    說再多不如實幹,路其安怕他不信,咧笑掏手機聯係老爸。


    不一會兒,莫謙接到助理的消息,說是路家想對他的公司進行投資。


    電話掛斷,莫謙考慮了一下,沒把莫識的事全說出去,而是挑揀了兩件。


    第一件是莫識四歲剛進幼兒園時,老師發現了這孩子的異樣——不太會說話,不和別的小朋友玩耍,呆坐在矮凳上一動不動。最後確診了輕度自閉症。


    第二件是一年前的一場意外給莫識帶來過度的打擊,導致他患上情感性精神障礙,治療到現在才稍有好轉。就在休養期間莫識還去拍了部電影,預計明年年初播出。


    具體是什麽意外,他留了個心眼,沒說。


    已和戀人結束八年愛情長跑修成正果的莫謙一秒就能看出路其安看莫識的眼神極其不清白,赤裸、放肆,宣示迷戀和欲望。


    占有僅僅是愛情的第一步。合格的愛人還要學會克製占有欲,學會嗬護和關愛,學會細水長流。


    如果路其安真的關心莫識,那他必會自己去查那起意外的細節。


    莫識畢竟是莫謙唯一的弟弟,他這個當哥哥的又迫不得已疏忽了弟弟多年,難以避免會因愧疚產生過度保護的舉動。


    路其安非常能理解,禮貌地和他告別。


    很長一段時間,路其安沒有再見過莫識。


    這期間他換了個經紀人,專心唱歌,開始參演電影。應了娛樂圈紫微星的預言,隻用數月就全網爆火。


    工作之外,他關注著莫識的消息,暗地裏幫他處理狗仔和胡說八道造謠的營銷號,用各種手段調查莫識的過往。還聽說了莫謙的娛樂公司發展壯大的消息。


    第二年年初,他將自己裹在羽絨服中,戴上口罩和帽子去看了首映。次日又包了三場,坐在空蕩蕩的放映室把電影連看三遍。


    電影講的是親情和友情,劇情溫馨,有著暖洋洋的色調。莫識很少演這種心無城府開朗熱忱的角色,平心而論,不算適合他。


    但他像成為了角色本身,氣質變化天翻地覆,笑容燦爛,假得真實。


    輕快的音樂聲中,淚湧出來,眼前越來越模糊。


    銀幕上的莫識越是笑,路其安就越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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