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日,連下著好幾天的雪總算是停了。


    努奚部帶著許多貢品千裏迢迢入京都城,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應當是隊伍中一頂華貴的顯轎,轎上一女子紅色紗巾覆麵,額間墜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熠熠生光。


    濃密的睫毛下,她的眸子似乎可以攝人心魄,晶瑩動人,叫人看著便會心生憐愛之意。


    穿著打扮更是京都城中人大不相同,一看便知非京都人士,想來又是哪個公主小姐,送來嫁與皇帝為妃。


    午後,洛知微午憩醒來,便聽見竹葉在門外與杜鵑和杜若嘀咕什麽,輕喚一句:“竹葉。”


    “誒,娘娘,奴婢在。”竹葉趕緊跑入寢殿,將帷幔掀開,服侍著洛知微起身。


    洛知微漱完口才問道:“方才又在外頭議論什麽?”


    竹葉打量了一眼銅鏡裏的洛知微,垂下略帶笑意的眸子,“迴娘娘的話,奴婢聽說努奚部今日入京都城的隊伍浩浩蕩蕩的,更是帶了一美人入宮,那女子是努奚部公主,甚是美麗,皇上已經賜了麗字封號,封了貴人。”


    “這有什麽可議論的?”洛知微一邊對鏡描眉,一邊漫不經心道。


    竹葉將洛知微的發髻挽好,又取來吉服伺候洛知微穿上,“娘娘不知,傳說那女子是握著塊寶石降生的,還是塊紅寶石。”


    “哦?”洛知微雙手在身前交握,眸光晦暗不明,沉默許久,才念了一聲:“麗貴人,有趣。”


    夜幕愈發濃稠,除夕家宴這才開始。


    上首位並無鳳位,隻有一把龍椅。


    賢妃居左側首,洛知微居右側首,洛知微身旁便是新晉的麗貴人,與麗貴人相對的則是白貴人。


    席間最不高興的當屬吳常在了,自己才入宮沒幾天,皇後靠山便倒了,這頭又進來個美人與自己爭寵,心裏自然是高興不起來。


    或許是寢殿許久不用香料的關係,洛知微對香味愈發敏感,竟聞見一股異香,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麗貴人。


    她的眉眼與慶國女子很是不同,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當真是豔壓一方絕色。


    而她身後跟著兩個侍女,也都是努奚族的打扮,應該是她的陪嫁宮女。


    那麗貴人摘去臉上的麵紗,露出一張潔白無瑕的臉,額間的紅寶石更是襯得她精致美麗許多,眸底映著燭火的光,視線掠過洛知微的小腹。


    雙手在胸前交疊,向洛知微稍稍頷首,“你便是洛嬪娘娘了吧?我是麗貴人。”


    許是才入宮來,對於敬詞尊稱還是用不慣,對於禮儀也並不知曉,麗貴人一直你你我我說著。


    洛知微朝她微微笑了,以示迴應,便收迴目光再無眼神交匯了。


    可這異香,卻仍讓洛知微有些好奇。


    八成努奚部特殊的香料吧。


    可又怎麽會這般香呢?甚至蓋過了殿中熏香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距離近的緣故?


    直到通傳聲響起,顧桓祁落座於上首位,洛知微才沒再多想,將心思放在了晚宴上。


    晚宴即將開始了,誠王這才到。


    入宮已有半年,這還是洛知微第一次見到誠王。


    洛知微心頭莫名沉甸甸的,隻覺得口中一陣幹澀,抬起手邊茶盞,進了一口溫水,這才得以緩解。


    “臣弟來晚了,還請皇兄恕罪。”誠王身著一件墨綠色吉服,嘴角噙著笑意,朝上首位的顧桓祁深深作揖。


    顧桓祁似乎見慣了誠王這副模樣,疏朗笑道:“你向來肆意妄為慣了,朕恕不恕罪,隻怕你也不會改,你自己罰酒三杯便是了。”


    “謝皇兄。”誠王起身後,看了一眼洛知微,又與上首位的顧桓祁相視一笑,兩相會意,默默退去了自己的座位。


    洛知微假裝不曾看到誠王與顧桓祁方才的眼神,低著頭,撫平了吉服上的褶皺,可心頭卻好似壓了千萬塊石頭一般。


    他果然是蓄意將洛知微訓練成宋霜若的模樣,再送入皇宮,獲得顧桓祁的信任,查明先皇駕崩的真相。


    除夕晚宴上,備了許多歌舞表演,看久了,倒覺得無趣。


    可是人人都在,洛知微又怎麽能擅自迴宮,隻會叫人說是恃寵生嬌。


    猶豫再三,洛知微還是輕喚了一聲,“竹葉,”


    竹葉湊近,“誒,娘娘。”


    “本宮想出去走走,稍後便會迴來,你在此處候著,若有人問起,也好替本宮應對。”


    竹葉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洛知微身旁的香鬆,輕輕點點頭,叮囑道:“寶和殿旁便是玉液池,天冷風疾,娘娘可別凍著啊。”


    “本宮明白。”


    在竹葉的手上輕輕拍了兩下,洛知微便由香鬆攙扶著,繞過屏風離開了寶和殿。


    離開前,洛知微的餘光掃過席上的誠王,顧桓禕還是那副紈絝模樣,喝酒賞舞,肆意快活。


    “娘娘是要去哪裏?”香鬆一邊為洛知微披上雙色織錦鬥篷,一邊攙扶著洛知微低聲問了一句。


    洛知微看著遠處明黃色的石燈映在玉液池水麵上,腳步不知不覺便往池邊走去,“走到哪兒算哪兒,透口氣就迴去。”


    禦膳房的宮人一隊一隊經過玉液池往寶和殿傳膳,來往頻繁,步履匆忙,都無暇注意到穿著鬥篷戴著兜帽的洛嬪與她身邊的香鬆。


    香鬆攙扶著主子在池邊站著,平靜的池水映著除夕的月亮,還有宮道上林立著明黃色的宮燈。


    而這些,皆被洛知微裝進了清澈的眸子裏。


    洛知微隻覺得心情也開闊了不少,將扶著香鬆的手放開,自己在湖邊站著,朝香鬆道:“香鬆,你可曾來過這裏?”


    香鬆看了一眼身旁的玉液池,“迴娘娘的話,奴婢入宮兩年,不曾在玉液池和寶和殿當過值。”


    洛知微將懷中的手爐遞給香鬆,“你幫本宮拿著吧,或者放在那地上。”


    說完,洛知微便閉上眼睛,打開雙臂,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可閉上眼睛,眼前全都是顧桓禕方才的模樣,他竟真的能裝作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見洛知微又稍稍上前一步,香鬆蹲下身,將手中的手爐放在地上,騰開手才好護住洛知微,卻聽見身後傳來撲通一聲。


    香鬆的眸子裏劃過一絲驚恐,猛然迴頭,身旁已經空無一人,洛知微的雙色織錦鬥篷漂浮在玉液池上。


    來不及多想,香鬆一個猛子紮入了池中,濺起的水花澆在那手爐上,隻聽見噗呲一聲,冰冷的池水將裏頭的炭火盡數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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