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宮寢殿裏換了水綠色的帷幔,日光透進來,也會顯得格外柔和。


    漆金雕花小幾上,放著一巴掌大的錦盒。


    直到夜幕低垂,竹葉又給寢殿裏添了一盞燭火,洛知微才緩緩將那錦盒啟開。


    一遝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布塊露出來,兩寸高的錦盒裏,裝了足足有二三十塊。


    竹葉立洛知微的身後,一同看著洛知微手中的布料。


    洛知微就這燭火一塊一塊翻看著,共有二十七塊。


    看完一遍,洛知微將將淺色的皆放在一旁,又拿起深色的一遝細細查驗。


    燭光下,女子不施粉黛,細眉如柳,認真撫摸著每一塊布料,眸間皆是明厲之色。


    洛知微撿出一塊藍紫色的布塊,思忖須臾,“去小廚房拿碗醋來。”


    “是。”竹葉領命便要去辦,又聽見身後的洛知微道了一句:“便說是銅鏡鏽了,用醋好擦拭。”


    竹葉停下腳步欠身道:“小主放心,奴婢明白。”


    不過片刻,竹葉便帶著一碗白醋迴轉寢殿。


    洛知微將那從桌案上挑了一支不曾用過的毛筆來,蘸了些白醋,在那藍紫色的布料上輕柔塗抹著。


    沒過一會兒,那布料上便顯現出好些紅色的字跡來。


    布料本身顏色不淺,那紅色斑駁著也並不顯眼,洛知微將那布料拿起來,就這燭火細看:「早得皇子,方可固寵。而後見機行事,查明真相。」


    竹葉覷了一眼洛知微忽而便暗淡的眸子,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固寵,說明誠王知道洛知微如今已經是顧桓祁心尖上的寵愛了,若想長久得勢,便得早有子嗣。


    否則三年有三年,便有一茬一茬的新人入宮,朱顏老去,膝下無子便沒有依仗。


    若不能獲得皇帝信任,自然不從查明真相,完成不了誠王交代自己的任務。


    洛知微將手上的布塊扔進布堆裏,“將銅鏡擦幹淨,把這些布塊都拿去洗了。”


    竹葉忙斂正心神,應了一句,便將小幾上的布塊全部收走了。


    洛知微輕輕舒了一口氣,似是在排解,又似乎是自我安慰。


    深深低下頭去,拿起榻上倒扣著的書,放在膝頭心不在焉地翻看著。


    落霞宮裏,賢妃站在顧桓祁身邊,貼心為顧桓祁布菜。


    早聽聞這些日子賢妃日日去永禧宮探望,噓寒問暖,一反常態地與馮答應交好。


    馮答應位份低,即便得子,也不可能一朝便躍至主位去。


    賢妃的目的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顧桓祁抬眸,語調輕柔,“這些事給江義敏做便是了,你快坐下,一同用膳吧。”


    賢妃這才坐下,望著顧桓祁的眸中盡是溫順,雍容的笑意中也帶了幾分和善,“知道皇上來落霞宮用晚膳,臣妾早早便吩咐他們做下這些,都是皇上素日裏愛吃的。”


    江義敏聞言以餘光環視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想起在思渺宮裏洛常在為皇上做的菜,忍不住暗暗腹誹:“洛常在伴駕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便看得出皇上當真心悅什麽,而賢妃這許多年身在高位,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欠了些。”


    顧桓祁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唇角擠出一絲笑意,敷衍道:“你有心了。”


    賢妃吃下一塊鰣魚肉,舌尖傳來一陣鮮美之味,以絲絹掩唇,低眸淺笑,“皇上近日可去看過馮答應?”


    顧桓祁拿著象牙著的手微微一頓,放下正欲夾起的炙羊肉,臉色一沉,目色含威。


    殿內的氣氛驀地嚴肅了起來。


    “今日政務繁忙,昨日去看過,已經在燒艾了。”


    賢妃看出顧桓祁不悅,笑容一僵,將掩唇的絲絹放下,麵露擔憂,隻好將心中排演了千百遍的說辭咽迴肚子裏去,“皇上勿要憂心,龍體為重,臣妾前幾日去探望過馮答應,有太醫在側悉心照看,馮妹妹定會平安生產的。”


    顧桓祁這才鬆了緊繃的臉,又進了些膳食。


    夜裏,顧桓祁與賢妃才剛睡下,外麵便吵嚷了起來,江義敏在殿外輕聲喚道:“皇上,永禧宮出事了。”


    顧桓祁翻身下榻,隨手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便疾步出了寢殿。


    月色冰涼,映在顧桓祁漆黑的眸子裏,明黃的寢衣上孤孤單單盤著一條龍。


    見顧桓祁出來,江義敏忙不迭作揖行禮,“皇上,馮答應見紅了!”


    聞言顧桓祁身子一顫,向後仰了仰,險些跌倒,幸好江義敏眼疾手快,在一旁攙扶著。


    “擺駕永禧宮。”顧桓祁顫抖著聲音道。


    內寢裏,賢妃聞言急忙喚人備下轎輦,來不及梳妝,將衣裳穿好,簡單簪了頭發,便往永禧宮去了。


    永禧宮裏亂成一團,吳皇後早早便坐在了正殿裏,聽著尖利的女聲痛苦嚎叫著,不禁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院中錦鯉池的錦鯉翻騰著,水麵不見半點寧靜,映在水麵上的暖黃石燈倒影也變得斑駁細碎。


    禦駕停在永禧宮門口,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從禦輦上下來,還未入殿,便聽見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夜空。


    顧桓祁懸著的心似乎應聲落地,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吳皇後從正殿裏走出來,正欲到西配殿去,卻見永禧宮外立著一身影,後麵跟著皇帝儀仗,便知是顧桓祁來了。


    吳皇後一雙杏眼盈盈帶淚,“臣妾見過皇上。”


    顧桓祁略微揮手,一瞬間也紅了眼眶。


    賢妃在轎輦上便聽見了那淒厲的叫喊聲,匆匆趕到時,見顧桓祁怔怔地立在門外,心頭翻湧著失落。


    喬太醫渾身顫抖著退出了西配殿,見宮門口站著三人,心下已然明了,上前兩步雙膝砸地,不停地叩頭,傳出一聲聲悶響,“微臣無能,未能抱住馮答應腹中的孩子,還請皇上責罰。”


    顧桓祁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的賢妃,“朕累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由賢妃處置吧。”說完,轉身上了轎輦。


    江義敏緩緩放下轎簾,向吳皇後與賢妃欠身行禮後,隨禦輦一並離開了。


    “皇上...”賢妃哽咽輕喚了兩句,卻不見顧桓祁迴頭。


    吳皇後皺著眉頭,目光追隨著禦駕,越走越遠。


    沿著綿長的公道,皇帝儀仗離開了永禧宮。


    江義敏心上也不免有些傷感,以手背摸了自己的鼻尖一把,正聲道:“皇上,咱們迴景乾宮嗎?”


    一陣微啞的聲音從禦輦中傳來,“去思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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