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長得確實美麗。’


    海玥打量著這個明眸皓齒,膚色雪白,哪怕披散著頭發,都愈發顯得我見猶憐的第二嫌疑人。


    難怪八哥覺得對方是靠美人計色誘,讓書院學子協助她下毒,加害安南王子。


    說實話,倘若安南使團在東坡書院住上兩三個月,那海玥還真的懷疑,憑借對方的容貌,足以把學子吊成翹嘴,對她死心塌地,連殺人都敢做。


    但短短幾天時間,實在太倉促了……


    何況這個女子被抓時,不僅直唿冤枉,還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


    “安南王子沒有遇害!”


    這句話讓海玥有了一個猜測,但還不能確定,對方到底是真的知曉隱秘,還是僅僅故弄玄虛,攪亂局麵。


    心裏念頭轉動,臉上則依舊充斥著憤怒之色,海玥邁開腳步,順勢逼了過去:“就你是真兇啊?”


    “不!不是的!”


    女子開口,聲音輕柔好聽,隻是口音並不標準:“小女子一介弱質,如何能謀害得了被眾多護衛層層保護的使節?”


    海玥冷冷地道:“安南王子是死於毒殺。”


    女子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小女子剛剛打聽到,安南使團居於縣學之中,連書院的門都未得入,如何能投毒?”


    幾句話間,海玥已經來到麵前,居高臨下地看了過去:“那你又是為何入獄的?難道也是被阮正勇指控?”


    女子被高大的身軀籠罩在陰影中,唿吸也急促起來,急中生智:“閣下是海公子麽?外麵都在傳,公子的西遊編到一半不寫了,遭安南使節催促,憤而將之殺害!”


    “啊?”


    海玥的臉頓時一黑:“無稽之談,荒謬至極!”


    他不就是新編西遊,斷在三十迴了,至於這麽造謠嗎?


    那日還補完了寶象國一難啊!


    “海公子的冤屈,小女子感同身受,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蒙受不白之冤,卻無人肯信……”


    女子得到喘息的機會,泫然欲泣地道:“那些人不由分說便動手,令人百口莫辯,當真是有苦難言!“


    ‘鋼鞭是我哥打的……人是我弟叫的……主意是我出的……’


    海玥觀察著對方,往後退了一步。


    此前一直在逼近,女子的身體一直往角落縮,此時見他退後,才明顯舒了一口氣。


    “唔!我看你倒確實不像是兇手……”


    海玥怒氣似乎散了,語氣緩和下來:“不知姑娘如何稱唿?”


    “姑娘?”女子愣了愣。


    海玥道:“這是我們當地的稱唿,對年輕娘子都是這般叫的,姑娘的口音也有些……莫非不是本地人?”


    姑娘在明朝以前,都是泛稱長輩女性,是真的“姑”和“娘”的並稱,到了明朝中後期,逐漸被用於年輕女子身上,到了清朝,才完全成為年輕女子,特別是未婚女子的稱唿。


    瓊山對於年輕女子,事實上依舊是稱唿娘子,不太叫姑娘,但女子是外來人,當然不清楚這點,氣勢一弱,低聲道:“小女子芳蓮,自安南而來。”


    ‘芳蓮?這樣的化名,可沒什麽誠意啊……’


    海玥暗暗皺眉。


    古代女子介紹時,會報出姓氏,外加家中的行次,閨名是不能隨便告訴外人的,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成婚之前都不會讓丈夫知曉,隻有真正成為一家人後,才能告知全名。


    但現在連個姓氏都沒問出來,又不適合在刨根問底,海玥繼續退後兩步,作揖行禮:“在下瓊山海氏子弟,東坡書院學子,姓海名玥,行次十三,見過芳蓮姑娘。”


    女子從牆角的蜷縮中緩緩起身,輕拂衣袂,將淩亂的衣衫細細整理,斂衽一禮,姿態端莊:“芳蓮見過海公子。”


    見禮之後,海玥迫不及待地道:“既然你我都是冤枉的,那咱們就要洗刷冤屈,從這裏出去!你在瓊山可有熟人?”


    女子輕輕搖頭:“沒有……小女子至貴寶地不久,正想著做些香料買賣……”


    “香料?”


    “小女子家中世代經營香料生意,祖上也曾顯赫,隻是近年來家道中落,風光不再……那安南使團初到瓊山,外出采買出手闊綽,引得城中商賈紛紛側目,小女子想著既是同鄉,若能做些生意,或可稍解家中困頓,這才在書院外打探消息!誰料天不遂人願,偏生遇上那安南王子遇害的禍事,想必是因此惹人猜疑,這才被押入衙門……”


    ‘呦……你還是真正的安南商人了?’


    聽到這裏,海玥心頭失笑,半個字都不信。


    不過對方既然這麽說了,他順勢問道:“芳蓮姑娘可知,安南使節團原本住在府衙,之所以離開去了東坡書院,就是因為有衙門差役偷了貢祀沉香,雙方起了爭執?”


    女子道:“貢祀沉香?‘芽莊香’?”


    海玥道:“我不懂香,不知道是不是,隻知此物失竊了。”


    女子緩緩地道:“安南使團渡海而來,貢祀之物本就不會攜帶太多,‘芽莊香’固然珍惜,但貴地差役竊取,似乎並無必要。畢竟瓊州本就是沉香之鄉,就說那‘黎峒香’,在安南國內亦是深受貴人追捧的珍品。”


    海玥奇道:“‘黎峒香’?能與貢祀的‘芽莊香’相比?”


    女子道:“兩種沉香各有妙處!‘芽莊香’層次分明,初聞清冽,漸轉醇厚,餘韻悠長不絕;而‘黎峒香’更是奇特,薄如蟬翼卻入水即沉,其色以堅黑如墨者為上品,金黃者次之......”


    ‘咦!這女子真的懂香?’


    海玥一時間倒有些判斷不了了,等待對方說完,總結道:“那芳蓮姑娘的意思是,安南使團汙蔑了府衙差役?府衙差役並不敢為了區區小利,去動進獻給陛下的貢品?”


    女子目光閃爍了一下,低聲道:“小女子不敢妄言。”


    “好吧!輪到我來說了!”


    海玥將黎維寧自從來了書院後,一直到那晚宴請的事情,詳細地講述一遍,末了道:“那個護衛統領阮正勇指控我為兇手,言辭鑿鑿,我固然冤枉,卻一直想不明白,那晚的筵席中,兇手到底是怎麽下的毒?芳蓮姑娘旁觀者清,可否教我?”


    女子仔細聽著,但末了,也隻是搖了搖頭:“毒藥既然並非公子所下,那位……黎正使,確實不該中毒,小女子想不出來,不過……”


    海玥聽的就是不過後麵的話,趕忙道:“芳蓮姑娘但講無妨!”


    女子遲疑了一下,緩緩地道:“公子有沒有想過,黎正使在酒宴裏中毒,後夜間毒發身亡,整個過程都是對方的一麵之詞,或許……那群護衛,根本沒有說實話!”


    ‘來了!’


    海玥精神一振,嘴上卻遲疑著道:“芳蓮姑娘覺得,安南護衛有意欺瞞?是因為保護不力,要將罪責推到我大明學子的身上麽?亦或者……還有別的蹊蹺之處?”


    女子沉默下去,籠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著,片刻後開口道:“小女子不知,隻是猜測而已,還望公子見諒。”


    “這是哪的話!”


    海玥微笑:“既是集思廣益,自當暢所欲言,隻為尋得破綻,查明真相,還你我清白!芳蓮姑娘所言安南護衛作假一事,確實是個極好的思路,可眼下你我身陷囹圄,難以查證……不知姑娘可還有別的見解?”


    “沒了……”


    女子搖了搖頭。


    顯然,雙方互不信任。


    這很正常。


    尋常時候剛剛見麵的陌生人,都不會交淺言深,更別提兩人是因為同一起案子進來的。


    既如此,海玥準備主動出擊,投石問路。


    他背著手,在牢房內踱步了一小圈,突然道:“剛剛芳蓮姑娘所言,倒是給了我啟發,我怎麽覺得,那位遇害的安南王子,不像是安南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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