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避開安妮的視線,而伊索則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可以放開古普塔先生嗎?”


    安妮繼續道。


    伊索不讚同:“他太危險了,容易出事。”


    “找找他的口袋裏,是不是有一種圓滾滾的黃綠色果實?”


    安妮喘了口氣,


    “喂一顆給古普塔先生吃,他會安靜下來的。”


    維克多麵露遲疑,抱著試試的心,伸手摸索了一陣。


    不甚新鮮的肉豆蔻被找出,代替溴化物被塞進甘吉嘴裏。熟悉的味道散開,他果然不再掙紮,隻癱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著。


    維克多緩緩鬆開手,起身。


    “我想和你們再談談。”


    安妮見自己的辦法有用,繼續和兩人溝通。


    她剛剛去開門看了下,火勢太大了,就算硬闖出去,安妮獨身一人也走不了多遠。


    在清醒的情況下被迫接受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這個事實過於殘忍。


    安妮幾乎都絕望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爭取到其他人的幫助。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兩位先生,你們來參加這場遊戲,一定也是有著自己追求的吧。”


    安妮參考甘吉的情況,想要談判,


    “你們可以告訴我你們的需要,說不定我能幫你們達成目標。我想活下去,我隻想活下去!”


    維克多低下頭,伊索倒是迴答了安妮的請求:“萊斯特小姐,請不要激動,過快的心率會加速毒煙的攝入。”


    他擺出了思考的架勢——


    “我再次重申一點,我努力過,積極尋找過辦法。門窗被封,四處還被潑上了火油。我認為外麵已經沒有生路了,才想為各位盡點綿薄之力。”


    “如果問我現在在追求什麽,那我隻能告訴您。萊斯特小姐,我希望能盡到自己的使命,讓各位少受一些死前苦楚。”


    “我可以保證,在陷入永恆的安眠後,我會整理好各位遺留的一切。”


    安妮一怔,下意識道:“那你呢?”


    伊索打算為其他人注射溴化物,等其他人死後舉行一個簡單的入殮儀式。那誰又來解決伊索的痛苦,收殮他的遺體呢?


    伊索迴答得很快:“無人為我入殮。事實上,溴化物也不多,沒辦法留到給我使用。”


    “不過沒關係,剛才被火灼燒的時候,我沒怎麽感受到痛意。火星燙進皮膚的體驗,和過去扔到身上的石子一樣,閉上眼,慢慢就能忽略。”


    安妮能判斷出,伊索沒有騙她。


    而伊索獨特的生死觀,也讓安妮意識到,這位她一直有些懼怕的卡爾先生,其實是比較好爭取到的逃生支持。


    死在火場不符合入殮師的追求,令人遺憾。能有第二種選擇的話,伊索會想嚐試。


    “葛蘭茲先生。”


    安妮轉移目標,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你呢?你肯定也不願意吧。”


    維克多看著地板,緩慢,但堅定的拒絕了安妮。


    “唉……”伊索輕輕歎息了一聲,似乎早有所料的偏過頭。


    安妮有些不敢置信:“葛蘭茲先生,你還年輕,你平時也很愛笑,為什麽……”


    為什麽一點都不動搖?


    為什麽呢?


    維克多抓緊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包。


    那裏麵,是來到莊園後,眾人委托他送過的信,還有他收到的那些。


    維克多對秘密守口如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其實是個會偷看信件的郵差。


    但這種偷看,僅僅隻是想要擁有秘密,他從來不會泄露信件上的內容。


    “葛蘭茲先生!”


    安妮又叫了一聲,迴應她的,是維克多的轉身背對。


    維克多一句話都沒說,但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了。


    抬手撫摸著衣角被燒灼過後的痕跡,維克多將安妮的叫聲拋到腦後,出神思考著自己的事。


    他的思緒,迴到了第一次偷看信件的時候。


    那是詩人與“老爹”的信件。


    就像詩人是那個小警察臥底時給自己取的名號一樣,“老爹”,是走私中間商的外號。


    “老爹”手裏可有太多太多走私販的消息,他拿捏那些人,就跟老爹拿捏自己的兒子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兩頭吃的心思,“老爹”給了詩人不少有用的消息,換取到了警方的承諾與豐厚的賞金。


    “老爹”在信裏囑咐詩人——【拉攏好那個沉默的郵差。】


    這讓維克多如遭雷劈,在經過漫長的痛苦思考後,他開始頻繁地偷看信件。


    “老爹”與詩人更親密,如果維克多能擁有自己的秘密,是不是就能加入他們,而不是隻被當做一個傳信的工具?


    維克多偷看信件裏麵的內容,逐漸知曉別人的秘密……真話,假話,甜言蜜語,亦或者虛假的安慰。


    每當讀到那些,維克多總情不自禁想到——詩人的真心裏,摻雜了幾分利益?


    所以,當維克多翻到那些走私販彼此通信,從他們的話語中意識到詩人被盯上時,維克多猶豫了。


    是否要預警呢?維克多不確定。


    提前預警,意味著不遺餘力的援助詩人,他將徹徹底底地站在了老雇主的對立麵。


    但詩人值得他這樣做嗎?


    維克多將新口琴反複摩挲著,臨睡前,還是去了。


    然而他隻趕到了大火的尾聲。


    威克從裏麵跌跌撞撞跑出來,一頭栽倒地上。


    威克能活下來,不是謀殺者大發慈悲,而是為了送信。


    抱起威克的那一刻,維克多才意識到他在猶豫中錯過了什麽。


    “我有一封信沒能送出去。”


    維克多忽然的開口,讓安妮瞬間安靜下來。


    “我是在很後麵才明白過來,“老爹”也不靠譜。詩人是在與虎謀皮,卻不得不進行下去。當他獲得了足夠的資料後,賺夠錢的“老爹”也放出了那些風聲。”


    即使第1次開口對外人說這些,但維克多表達得很流利,這是他在不斷的思考中,自己悟出來的事情,


    “詩人早就知道,所以他壓根沒有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他告訴過我的,如果有一天他忽然聯係不上…威克會送些東西給我,我幫他寄到那個地址,照顧好威克就足夠了,不用去找他。”


    “他什麽話也沒有說清楚,顧及這顧及那的。我壓根不知道,他把所有的信任都押在我的身上。”


    維克多很難過,像是空蕩蕩的心裏忽然湧出了很多很多的水漬,那都是在無數時光中慢慢幹掉的淚痕,


    “可那場大火燒掉了太多,威克什麽都沒能帶出來。我沒能守住秘密,守住信任。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希望我送出去的那封信,是被火燒掉了還是被殺死他的那個人拿走了。”


    “我送過很多很多的信,但隻有他所托付的,最重要的那一封……我沒能及時送達。”


    維克多更加用力攥緊懷中的信件,眼中是某種決意,


    “出不去就出不去吧,我願意和最後的秘密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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