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怨的哭聲越來越小,直到停住,徹底聽不見。


    出了人命,酒館自然也無法經營。大門轟然關閉,無處可去的酒鬼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囈語著意義不明的話語。


    隨著最後一輛車子拉著死者遺體離開。


    路燈下那道筆直的影子不知何時消失,隻在原地留下了一串笑聲。


    但比起那越來越低的哭泣,笑聲並沒有一路走高。


    在音調升到一半時,動靜戛然而止。


    不知被誰掛在酒館門口的那件披風,飄動著,扭曲成了一個山羊頭的形狀。


    月亮悄悄西沉,像是要躲避著什麽。隨著雲霞逐漸染紅,太陽升起。


    人們早起的動靜,讓昨夜發生的一切歸於平淡無聲。


    房東太太收拾著門前的衛生,和剛下來的人影打了個招唿:“愛麗絲,你今天起得很早呢。”


    “早啊,太太。今天要去趟新聞社,我可不想在同事們都上班的時候,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愛麗絲揚起手打個招唿,笑道,


    “怪尷尬的。”


    包了份剛炸的薯餅,愛麗絲第一個到新聞社。等同事們陸陸續續來了,愛麗絲跟他們打過招唿,目光盯上了慢吞吞走進來的主編。


    主編撫摸著不太多的頭發,狐疑:“有事?”


    愛麗絲眨眨眼:“主編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進去說吧。”


    關上百葉窗,鎖住門。主編一屁股坐在寬大的沙發上,“說吧,什麽事。”


    “我過段時間可能會頻繁外出,不在倫敦。”


    愛麗絲道,


    “提前跟您申請一下,打個報告。”


    主編聽罷,若有所思:“你想調查什麽?需要預支多少資金?”


    愛麗絲提醒他:“您上次擺在架子上的那幾件事。這些不是您的心病嗎?我想我是時候接手了。”


    “也不算是心病,但探究真相,揭露事實,確實是我的習慣。老規矩。我提供資金,你調查出來的在本社獨家報道。”


    主編想了想,寫了張紙條,


    “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聯係這個人,他有一些私底下的門道,不能見光的那種。”


    愛麗絲接過來掃了一眼,開玩笑道:“這個時候,您不說即將出台的新火器方案了?”


    主編活動一下手腕,放下鋼筆,故作為難:“哎呀,沒辦法嘛。在黑暗中,蠟燭不一定能照亮前路,但足夠的重火力一定能。咳咳,別被查到就好。”


    主編賊眉鼠眼盯著門縫,聲音壓的低之又低:“想當年,我就是靠這哥們從加勒比海中殺出來的,過命的老兄弟,值得一信。”


    他拍了拍自己坐辦公室坐出來的肚子,很是唏噓:


    “唉,老了,老了。我哥們也老了,他現在在做的,是中介的生意。”


    話說到這裏就夠了,愛麗絲趕緊揣起紙條。


    她仿佛聽到一聲悅耳的音效,提醒她倫敦刷新了一位武器商人。


    “收收嘴角的笑吧。”


    主編不客氣道,


    “拿了好處,先幫我辦件事。”


    “咳,請說。”


    愛麗絲擺正神色,挺直身子,做出了一副隨時待命的姿態。


    “今天的新聞報,會刊登一則訃告。”


    主編說,


    “這位死去的劇院老板,我認識。你有空就替我上門去哀悼一下,送份禮金。”


    “應該不需要我參加葬禮吧。”


    愛麗絲詢問。


    “不需要,走個過場,安慰一下家屬就好。”


    主編擺了擺手,


    “我跟他也不熟,純粹是社交禮節。”


    維多利亞女皇為丈夫服喪半生,始終穿黑。上行下效,英國的中產階級都嚴格執行死後事,力求體麵周到。


    甚至還有專門的哀悼手冊,指引來賓該怎麽做,什麽樣的身份進行什麽程度的哀悼。


    主編煩透了,幹脆把這事拋給了愛麗絲。


    “好,我下午去。”


    愛麗絲點點頭,應承下來。


    潤色完迴訪稿,處理好新聞社的事,愛麗絲下午迴了趟公寓,換了一身黑色係的打扮,開車前往主編給的地址。


    遺體安置在客廳裏,愛麗絲隻需要走進去哀悼一下,跟家屬表明一下身份,說幾句節哀就可以走了。


    然而……


    將車停在路邊,愛麗絲探頭看著前方滿滿當當的車流,兩眼一黑。


    “怪不得主編不願意來了,事情雖然簡單,但架不住來的人多啊!”


    眾人皆穿著深色係的衣服,現場的氣氛肅穆而壓抑,秩序儼然。


    愛麗絲下車加入他們,耐心等著前麵的人走完。


    “感謝您的到來。”


    “非常感謝……”


    一位年齡稍大,穿著不俗的夫人在門口幫忙接待來賓。愛麗絲注意隨著她頭顱的轉動,黑色的立領下,一抹紅色若隱若現。


    那似乎是條項鏈。


    這位是誰?不可能是死者的遺孀,也不像是死者親近的人。況且,在這種場合仍要穿戴亮色飾品,不太合禮。


    說的難聽點,這是一種對主人家的輕視。


    愛麗絲在心中暗暗稱奇。


    不隻是她,其他的來賓也麵色古怪。


    他們瞧瞧這位來幫忙,卻在細節處不上心的夫人,又瞧瞧站在客廳裏接受眾人安慰的死者家屬,努力維持住傷感的臉色。


    有人在問:“怎麽會讓一位外人來接待我們?”


    “唉,他走的突然,家裏隻剩一個女兒了。”


    “那也應該讓旁支族戚來幫幫忙啊,你們看那位夫人的舉止……”


    “別說了,就是這家的女兒堅持要讓這位夫人來。我聽說啊,他們父女的感情原本就不算…不對自己孩子好,身後事也就這樣了……”


    “哎呦,再怎麽說也是她父親,這鬧得多難看。”


    “可別說了,多有意思的事啊。你們知不知道,昨晚連警察都來了,噗——”


    八卦在談,隊伍也在有條不紊前進,愛麗絲終於進到客廳了。


    她跟其他人一樣,視角並沒有放在死者身上,而是先放在了家屬身上。


    這位可憐的小姐含著眼淚,慘白的臉色,憂鬱的神情。再結合那些父女不和的流言,讓來賓們更加起勁盯著她的每一滴淚珠。


    靈堂仿佛變成了舞台,故事的主角和台下的觀眾對這出戲的內情心知肚明。


    可主角願意演,觀眾們便仔細看。隻要表演不出岔子,台上台下都裝出一副潸然淚下的模樣。


    至於擺在那裏的遺體?


    是這場戲的背景,是舞台的道具,沒有幾個人是來真心吊唁他的。


    比起對流言的好奇,愛麗絲更關注對方額頭。


    她那處被黑紗遮擋的肌膚,讓愛麗絲感覺不是很好。


    愛麗絲甚至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額頭,以此來緩解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


    “桑格莉婭,堅強一點。”


    在嘈雜的聲音中,愛麗絲聽到了她的名字。


    “嗚嗚嗚嗚嗚……”


    “咩——”


    在桑格莉婭連綿不絕的哭泣聲中,有著一聲突兀的羊叫。


    愛麗絲懷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目光也不由自主的遊弋在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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