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你,奧菲。你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初次做父母,請指教。”


    衣著不凡的貴族彎腰和他說著話,聲音輕柔。


    可小小的男孩低頭看著自己老舊滑稽的鞋子,紅著臉想往後躲,卻被親生父母粗魯推了出來——


    “德羅斯夫人,德羅斯大人,他就是太高興了才失禮的。哎呀,你們願意收養他,不僅是在幫我們減輕負擔,也是給這個聰明的小子一個未來。大善人啊!必有好報!”


    不合身的衣服換成筆直的襯衫,做工精致的小皮鞋比撿迴來的鞋子合腳多了。德羅斯夫婦請來的家庭教師,帶著他推開文學的大門。


    或許好人真有好報,成婚多年無所出的德羅斯夫人,逐漸顯了懷。


    他躲在門後,看著養父母幸福擁抱在一起,有些失落。


    有了自己親生的孩子,他應該不被需要了。


    然而那小小的嬰孩,從養母養父手中輪過,抱到他麵前——


    “奧菲,快看,是小妹妹。以後啊,你就是哥哥了,要保護好妹妹哦。”


    他抬起頭,看到溫暖的白光,低下頭,眼前是柔軟稚嫩的小團子。


    “咿咿……”


    小小的嬰兒連手都沒有力氣,隻是虛虛握住了他的手指。


    “哎呀,是在叫哥哥嗎?”


    在養父母的笑聲中,眼淚落下,他保證:“我一定會保護好妹妹的!”


    家中的日子平靜卻溫馨。妹妹轉眼間會爬會走,穿著白裙坐上了鋼琴凳,在家庭教師的指導下,彈奏著悅耳的音樂。


    伴著妹妹從生疏到流暢的琴聲,他坐在窗邊,寫著今晚的睡前故事。


    “奧菲!”


    不知何時,琴聲已經消失了。小小的女孩踮著腳,手扒著餐桌邊,張望著,問,


    “今天是什麽故事?”


    “一個波折離奇的故事。大體是王子曆經千辛萬苦,去尋找公主……故事的結局,我還沒想好。”


    他說。


    妹妹鬆開手,抱著和他模樣相似的布娃娃,邊往餐廳外走去,邊道:“好吧,那我繼續去彈鋼琴了。奧菲,要在我睡覺前把這個故事寫好哦。”


    “嗯,去吧。”


    他說。


    大門關上,他坐在窗邊構思著故事的結尾。想著想著直到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染紅餐廳。


    他才發現,外麵的琴聲一直沒有再響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鳥類的叫聲,讓人心煩意亂。


    “愛麗絲?”


    隻有十一、二歲的男孩站起來。遲疑走過去。


    離餐廳的大門越近,他越聽到門後似乎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打砸、搶掠、好多人在獰笑。養父在吼,隨後是沉悶的,刀子入肉的噗呲砍插聲。


    養母發出最後一聲尖叫,卻那麽無助:“愛麗絲,閉上眼睛,不要看!”


    “哢嚓——”


    聽到妹妹的名字,他猛然推開餐廳大門,入目所及的卻是到處的混亂,和飛濺的血液,以及幾乎被大卸八塊的養父母。


    那座鋼琴被砸毀一半,養父的頭掛在上麵,眼睛圓睜,似乎不明白。


    “愛麗絲!”


    鋼琴下麵的那抹白色蜷縮著,布娃娃被扔到地上,踩踏的無比淩亂。他在作亂的暴民中看到了無比熟悉的人,由此從地獄墜向更深的深淵。


    “愛麗絲,閉上眼睛……”


    他說。


    可那雙眼睛仍然睜著大大的,睜著大大的,看著父母的殘屍被踢來踢去,看著暴民中的熟人。


    妹妹比地上的布娃娃,更像一個已經壞掉的玩偶。


    他撲了上去,一時之間天旋地轉,他什麽也沒有抓到。所有的一切化為泡影,徹底粉碎。


    最後,隻剩下那年那月,養父母抱著小小的孩子半蹲下來,看著他笑——


    “奧菲,你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奧菲,以後你就是哥哥了,要保護好妹妹哦。”


    白色的裙子,金色的頭發,她抱著布娃娃一蹦一跳,從餐廳奔向起居室,還惦記著晚上的睡前故事——


    “奧菲,在我睡覺之前,你要把故事寫完哦。”


    他伸出手,踉蹌著,企圖追上越來越遠的養父母和妹妹——


    “不!”


    “不!”


    奧爾菲斯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仿佛溺水之人終於能唿吸空氣一般拚命喘息著,抓著被子的手都在發抖。


    “又做噩夢了?”


    換了一身裝束,穿著一身白大褂的山姆雙手擺弄著桌上的瓶瓶罐罐,頭也不抬問道。


    “嗯。”


    奧爾菲斯應了一聲,掀開被子下床,拿著幹淨衣服先去洗澡。


    盡管已經迴憶了太多,可那些舊事每次出現,絕望與痛苦仿佛就在昨日。


    他的心髒仍然跳得很快,乃至背後的衣服都濕了。


    洗漱完畢的奧爾菲斯重新上樓,看向沉迷藥劑中的山姆,道:“第零組實驗結果怎麽樣?”


    山姆手上動作一頓,轉過頭,那張端正的臉上,是不滿。


    山姆道:“問我?嗬,我先確認一下,現在你醒著吧。”


    “醒著。”


    奧爾菲斯抖了抖身上的衣服。


    和之前參加莊園實驗裏一身純白的西裝比起來。醒來後的奧爾菲斯,首選的是深黑色的襯衫馬甲。


    “那麽現在,那個沒用的小說家已經睡著了,現在和我對話的是莊園主,對不對?”


    山姆再次確定。


    奧爾菲斯皺起眉,說:“老夥計,有話直說,不必這樣陰陽怪氣。第零組的實驗結果很差?”


    “豈止是差!”


    山姆把自己手上在搗鼓的藥劑丟了過來,氣唿唿數落起奧爾菲斯,


    “實驗結果和預想的,不能說是不相幹,隻能說是完全不同!作為我們精心培養了幾年的對照組,盲女失控,沒能成為懲罰執行人!”


    “我們答應梅斯默家族的事也沒做到,被老梅斯默點名作廢料使用的心理學家和病患也安全離開莊園了!”


    “梅斯默家族的名聲,徹底不保嘍。”


    “他們之前有名聲可言嗎?奇怪。”


    奧爾菲斯譏諷道,


    “我以為這些貴族,至少會有自知之明。”


    山姆陰陽怪氣迴擊:“我也以為尊貴的德羅斯男爵會有自知之明呢。說什麽會提前留下筆記指引故事方向,說什麽小說家入局萬無一失。”


    “嗬,你那個傻白甜人格差點被人弄死在醫院。據實驗記錄顯示,小說家敗在那位自稱為記者的女士手上。就一個照麵,你啪的一下就倒地上了!”


    “本來我還能做最後的努力,他們直接……按東方的那句古話來說,哦,挾國王以令公爵!”


    “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博覽群書的莊園主指正。


    “差也差不多,英化一下,別打斷我說話。”


    山姆不耐煩道,


    “你的小說家人格坑輸了整局!他們手裏攥著你的命,我沒辦法,隻能匆匆結束了這組實驗。這組實驗數據收集了一點,但不多,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邊說,邊向門外走去。


    看似怨氣衝天的山姆,並沒有說出他讓愛麗絲等人離開的真相。相反,他把一切都推到了小說家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上。


    “沒事,第零組實驗本就是預演,測試莊園各個部門的配合與協調性。我會盡快安排第一組莊園實驗,彌補本次虧空。”


    奧爾菲斯揚聲安慰,安撫著合作人的怒火。


    然而他的目光幽深如淵,在背後默默盯著山姆。


    莊園主並不好糊弄。


    直到山姆走遠,奧爾菲斯才收迴目光,查看山姆留下的藥劑。


    順便,翻看下實驗記錄,企圖弄清楚第零組實驗怎麽迴事。


    當他看到那抹金色的頭發時,翻閱的動作頓住。


    手指從老管家偷拍的照片上劃過,奧爾菲斯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目光落在記者的卷發上,他搖搖頭。


    *


    愛麗絲說是要取第一把【鑰匙】,可她離開莊園的第一件事,是玩命的趕車。


    來不及詳談,給艾達留了自己聯係方式後,愛麗絲在短短半日內,從伯明翰趕迴了倫敦。


    高領羊絨貼身的毛衣配上棕色呢子長裙,再加一件藍色薄外套。


    愛麗絲拎著自己的手提箱,穿過倫敦的大小街巷,皮質的小高跟敲打出清脆的音律。


    來不及迴新聞報社,她匆匆迴家。


    那是一處魚龍混雜的臨街出租公寓,愛麗絲租下了二樓靠窗的一間。


    開門時,愛麗絲注意到鎖孔位置和她離開時的方向是一致的。


    於是她略微扯鬆了一下領口,輕鬆開門。


    剛放下手提箱,準備換鞋。一把悄無聲息的左輪槍就抵在愛麗絲的後腰,相當有質感的女聲問她:“記者,你這幾日去哪了?”


    “我蹲守好幾天,你一直沒迴來。你難道,已經背叛組織了嗎?”


    冰冷的金屬質感反射陽光,照亮了門後偷襲者胸前佩戴著的繆斯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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