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清相入,


    秋冬氣始交。


    ---宋·釋文珦《立冬日野外行吟》


    未曦和江振涵已經幾天未見麵了。


    自從江振涵從悒城舅舅家迴來,他還未露過麵。


    兩個人好像約好了似的,你不問我不約,未曦下班就去婆婆家把女兒接迴來,早上送茶茶去幼兒園,然後再去書館,連著幾天都是如此。未曦卻覺得這樣異乎尋常的自在舒適!


    可是最近還是有一件令她感到頭疼的事,書館裏的小雲突然辭職不知去向!


    已進冬日,館裏的生意也越來越冷淡,導致交租的壓力也變得異常困難起來,房東已提前來催了兩次了。想到這些,未曦就覺得悶得透不過氣。


    她沒有什麽其他的本事,所有的收入都是靠著書館裏的營生,可也足夠她自己日常的生活費用了。而家裏所有的開銷包括女兒的養育費用,全部都是江振涵打理。


    在開這個書館之前,她就是一個靠著他接濟的寄生蟲!跟他開口要錢的那副嘴臉,自己現在想想都是極大的恥辱和羞愧。


    她自己都迷茫,曾經一腔熱血且豪情壯誌的一顆心是怎麽一步步淪落到要看別人臉色,還要伸手向別人要錢的田地?!自己的尊嚴和驕傲被踐踏的分文不值。


    以往的這個時候,江振涵老早的就把房租交了上去,可現在......她斷然不能再依靠他的補給了。她第一次有了想和他撇清楚一切的想法,那就先從錢財上一點點的開始吧!


    書館的生意她要好好計劃一下了,租金她也要想辦法解決。哪怕最後她實在是無能為力,她也不會再向江振涵張口要一分錢!


    悠悠忽忽秋又盡,今朝恰立冬!


    鴻雁南飛,霜降即過,林寒澗肅,寒鴉噤聲。這山上、林間、湖畔、廣場、宅樓,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被喚起了沉睡已久的寒意。


    室內,雅沁早早地在電爐上煮上了一壺陳皮白茶。陳韻褐紅色的茶湯在壺內翻滾打泡,幾縷輕煙嫋嫋輕繞,氤氤氳氳的茶香溫柔細膩。音箱裏緩緩流淌出來的輕音樂典雅輕柔。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棱洋洋灑灑在桌台上。


    此時未曦和茶茶正坐在桌子旁,沐浴在這溫和暖煦的日光裏。未曦滿含笑意,柔情蜜意地盯著女兒出神。


    她靜靜地看著陽光在她稚嫩的臉蛋上輕舞飛揚。她眼前仿佛攤開一幅畫卷:仙山玉林裏,她鬆綠色的軟煙羅裙下,有一隻小天仙獸在嬉戲歡騰,它的毛發鬆鬆軟軟的潔白如雪,六足,額前有一個羽毛花鈿......未曦想起了茶茶出生當天她做過的那個夢!


    當下的安寧和幸福,對於未曦來說,足矣!


    “姐,今日立冬,我們中午包餃子吧?”雅沁收拾完,走到茶茶身旁,蹲下身子,很是喜愛地盯著茶茶看,笑盈盈地又對茶茶說道:“正好,我們的小饞貓也在,姐姐中午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雅沁姐姐,我要吃肉餡的!我還要吃大骨頭!”


    “哈哈哈......說你是小饞貓還說錯了,我看你就是個小奶狗,就愛吃骨頭!”


    未曦囅然而笑,“那咱們就吃餃子!雅沁,一會你去買點肉餡,還有餃子料。”她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當然還有茶茶的大骨頭噢!”


    “好的,姐,我這就去!”


    “雅沁,外麵冷,你多加件衣服。”


    “知道啦,姐,那我走了......”雅沁披上外套前腳剛邁出門口,迎麵就看到一個人朝著書館走來,“胡大哥?您怎麽來啦?”


    “我剛巧路過。”


    “您來的真巧!我和未曦姐剛說好中午要吃餃子呢!您中午就別走了,留下和我們一起吃餃子,我去買點肉,您先進去吧!”


    “嗯!”胡一鶴微笑著點點頭。


    未曦起身走到電煮爐旁,正要倒一杯剛煮好的白茶飲用,就聽到身後的茶茶喊道:“大哥哥......”未曦一轉身,就看到茶茶朝著門口的一個人跑去。


    “胡一鶴!”未曦驚訝地脫口而出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大哥哥!你是不是又空著手來的呀?你總是食言,上次就答應我的要給我帶骨頭吃,你又騙人,哼!”茶茶氣嘟嘟地雙臂撐開堵在了門口,擺明了不讓胡一鶴進來。


    未曦一看這情勢,趕忙走上前,“茶茶,你又無理取鬧!叫叔叔!”


    胡一鶴蹲下身子,寵溺地笑道:“嗬嗬......你叫茶茶?我猜你肯定是認錯人了!”


    “真是氣死我了!你竟然不認得我了,我要找仙翁爺爺告狀,讓他繼續罰你閉門思過,你等著吧!哼!”


    “哈哈哈......好吧,好吧!我錯了,你可別給仙翁爺爺告狀,我保證下次一定給你帶骨頭!要是帶不來,你想怎麽罰我就怎麽罰我,如何?”


    “你保證?”


    “我保證!”


    “那好吧,這次就饒你了,你進來吧!”茶茶說完就轉身跑到一邊玩去了。


    胡一鶴灑然一笑站起身,望著未曦,眼眸一彎,頓覺黑色的眸子裏波光粼粼。


    未曦也迴望著他,幾日不見,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古銅色的臉龐像是冬日的大地失去了生機與活力,沉悶內斂。她的內心恍如有一根皮筋猛地彈了迴去,抽打的生疼。


    眼波流轉,相思縈繞,訴不盡的心事卻始終無法說出口。抑製不住的情思在指尖慫恿,他想牽她的手,可一雙手低垂著握緊又攤開,伸出去又收迴,終是不敢任性一次!渾身的肌肉骨骼都在挑逗著他,想上前抱抱她,這欲望最後也隻能隱匿在悠揚的幺弦孤韻裏了!


    “我路過,所以......想過來看看你!”


    “嗯,你多注意身體,我看著你臉色不太好。”


    胡一鶴被這天降的關懷烘暖了滿心的驚喜,眼裏滿漾的笑意藏也藏不住:“隻要你沒事,就好!這兩天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薑南天天在這盯著我,變著花樣的做好吃的好喝的,想生病都難!我都胖了好幾斤了。”


    淺笑嫣然,似一汪春水在他心間輕漾;又恰似一抹彩雲,讓他振翅心向往之。


    她綿柔的嗓音似微風吹拂過茶田,在葉尖飄搖,隨波逐浪激起他沉壓千年的思戀。一朵聖潔如雪的蓮花在她臉頰盛放開來,胡一鶴看的如癡如醉。


    他心儀的人兒,即使相隔千年,再見也依然輕而易舉地就占據了他整個世界。他此刻覺得多麽幸福!他喜歡的人近在咫尺,他可以敞開心懷地凝視她,看著她真實的麵容而不是在夢裏,他甚至可以觸碰到她,甚至那天他還擁抱了她!


    千年的相思之情在這一刻似乎有了迴響。他千年以來第一次覺得世界是真實的,對於他來說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歡喜愉悅的事情啊!


    未曦被他這麽看的臉紅心跳,心裏蕩起一層柔軟甜蜜的漣漪,盛開在臉頰上的雪蓮瞬間被渲染了紅暈,更加的嬌豔柔媚。


    兩個人周圍的空氣也變得緊湊暖熱,她輕咳一聲極力拯救自己的局促不安。胡一鶴被這一聲咳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丟了魂!


    外出迴來的雅沁看到站在門口的兩個人,嬉笑道:“姐,你臉怎麽那麽紅啊!還有一鶴大哥!不過屋裏確實比外麵暖和,我的臉凍得都發紫了。”


    雅沁說著就提著買好的餃子餡料走進了後院的廚房。


    未曦用手捂住發燙的臉頰,羞澀地低下頭,胡一鶴輕聲說道:“我先走了,有事記得打電話給我。”


    “等下......那個,今日正好立冬,留下一起吃水餃......”未曦一聽到他要走,心裏竟慌了,不假思索地想要挽留他。


    “你......不生我氣了?”


    “生氣當然還是得生氣!但是我也要喘口氣啊,等你吃完這頓餃子,我再繼續!”


    “哈哈哈......”胡一鶴被未曦的精怪逗笑了。笑過之後,心裏還是略帶憂慮地說道:“未曦,你不是別人,我從來沒把你當作別人,我心裏也沒有別人,隻是......”


    “好啦!過去的就過去吧,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迴頭,我隻向前看!”


    “那我們還是朋友?!”


    未曦隱晦含笑,不作答,繞開這個話題俏笑道:“我不會和麵,也不會調餡,隻會擀皮,你呢?”


    “你不會的我都會!或者,你休息陪著茶茶就好,我來做!”


    “那我等著,待會擀皮,其他的你做,雅沁還要照看書館,我們兩個人一起更快些。”


    “好!聽你的!”


    ......


    朋友,什麽是朋友?未曦心裏已經沒有了清晰的概念。家人可以忽視她,愛人可以傷害她,朋友可以出賣她,那麽非要分這麽清楚幹什麽!


    假若還當他是朋友呢......未曦心裏竟生出一種違背心意的糾痛感。


    她還是在生他的氣的,可下意識的思維不受控製地卻留下了他。


    未曦有時候心裏會害怕,害怕自己怎麽會有特別想念他的念頭;害怕自己每天期待見到他的心思;害怕自己生出了不該有的情絲。


    她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想念他的笑,他的冷漠,他的關懷。


    他看她的眼神令她癡迷癡醉,仿佛墜入醉生夢死的幻境。她想見他,即使是他真的把她當作了別人,那又怎麽樣!真的見到他的那一刻,她才驚覺,哪裏還有氣,全是歡喜,她哪有多餘的心思生他的氣!隻要見到他,看一眼他就夠了,她也從未要求多一點。


    她怎麽可以這樣?!她怎麽可以對他有感覺?!是那該死的似曾相識害了她嗎?還是夢裏他無端又頻繁的出現,驚擾了她的心?


    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有前世,懷疑自己前世和他有糾葛!如若不然,胡一鶴又怎麽會錯認她!


    夢裏那些故事,真實的讓人仿佛穿梭於不同的時空,她甚至懷疑是否另一個時空還有一個自己,那個時空的自己是否就是胡一鶴要找的那個人?!


    即使這樣又有什麽關係,他---她很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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