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疑君到,


    漆燈風颭,癡數春星。


    ---清·納蘭性德《青衫濕·悼亡》


    夕陽已緩緩退下地平線,似乎不願離去,有意將它的光借著雲朵折射出或澄或紅的顏色,在抬頭可見的天空上仍舊占據著一大片最耀眼的光芒。


    一片一片的彩雲連接成一條弧形的彩橋跨越遠處的山峰。寺廟的古樓,它們也即興身披一層金色的彩衣,一起在晚霞中看升騰的香火,聽悠揚深沉的晚鍾。


    隻剩下胡一鶴和白舸了,倆人並沒有開車離去,而是返迴寺廟,他們今晚是準備在寺廟留宿的。


    主持師傅白天因為茶會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胡一鶴還有很多事情要找住持商談,所以隻能趁著晚上的時間了。


    白舸迴去的路上一直遺憾的說,忘記留未綰的電話了。他又一想可以找薑南要啊,薑南給過他一張名片的。接著就在上衣褲子口袋裏翻找,他找到名片拿在手裏端詳著:


    薑南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臨床催眠治療師


    白舸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呢,她倆在那嘀嘀咕咕說什麽催眠治療,什麽療愈的,原來薑南姐是個心理師。那她們說的是給未曦姐治療嗎?”


    提到未曦,胡一鶴立馬警覺起來:“什麽?”


    “哥,我說的薑南姐,她還是個心理諮詢師,應該是未曦姐有什麽心理病找她治療呢!我聽她和未綰聊來著。”


    胡一鶴神經緊繃,從白舸手裏奪過名片,仔細看了一遍,眼睛不離名片,繼續發問:“你剛才說誰有病?”


    “好像是未曦姐。你們還未到亭子的時候,我聽未綰向薑南打聽她姐的近況。然後薑南就說未曦姐最近惡夢頻繁,狀態不是很好,又給她解釋了什麽催眠治療,我也聽不懂,就記住這兩句。”


    胡一鶴嘴巴微張,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但是好像心思不在他身上,眼神飄忽不定的,臉上布滿疑雲。


    “哥,你說未曦姐做夢,這也是病嗎?不就是惡夢嘛,還用治療?!再說看她今天神采奕奕的,活力十足,哪像有病的樣子!”白舸自顧自地說著,他不解,做夢還需要治療?未曦姐做個夢,他哥怎麽也跟著緊張了?!


    “她們有沒有說什麽夢境?”胡一鶴繼續盯著白舸追問。


    “這個倒是沒有!聽他們說話,未曦姐這病應該很長時間了。對了,她們還提到一個手鏈,薑南說找迴了未曦姐丟失的手鏈,很重要的手鏈。”


    胡一鶴把名片還給白舸:“你聯係一下這個薑南肯定能聯係上未綰。”說完就急匆匆朝寺廟走去。


    白舸羞澀地嗬嗬一笑,也追了上去。“哥,你等等我,你這樣說讓人家很不好意思的。”


    未曦迴到家,江振涵已在家做好了飯,正照看著茶茶吃晚飯,臉陰沉沉的也不說話。


    茶茶看到未曦迴家,也不吃飯了,放下筷子就跑過去找媽媽:“媽媽,你可迴來了!爸爸聯係不上你,著急死了,你真是不聽話!”


    未曦這才想起來看手機,忙道歉:“我手機沒信號,後來就沒電了,真沒注意到你的信息。”


    江振涵一聽,也沉不住氣了:“你這麽晚迴家,就算手機沒電了,就不知道提前打個電話說一聲?就算孩子都是她奶奶接,你就不管不問了是嗎?!”


    未曦本就理虧也不好說什麽,一邊給手機充電一邊給他解釋:“我沒有想到會耽誤這麽長時間,以為很早就能迴來的。再說你出差,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能迴來呀!”


    “那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不迴來,你也不準備迴來了?!還有,你今天到底去哪了?手機竟然沒信號!”江振涵越說氣焰越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受了什麽窩囊氣,專挑這個時候撒氣呢。


    “媽媽是去寺廟啦!爸爸你就別生氣了。”茶茶看到爸爸問,就直接脫口而出。


    “茶茶,你怎麽知道的?!”未曦一驚,她本不想告訴江振涵她去寺廟的事,他向來對寺廟很是忌諱,每次誰要是提及這倆字,他就莫名其妙地煩怒。


    倒不是因為他對敬佛這件事有異議,隻是提及“寺廟”兩個字就不行。


    有一次,他的嬸嬸---江臨的母親在他麵前提起說要帶大家去寺廟祈福燒香,竟惹得他和嬸嬸幾乎斷絕往來。


    但是他個人卻在父母家裏請了菩薩,每逢初一十五都要過去上炷香,拜一拜。他真是極為矛盾的個體。


    “小姨給你打電話,你找薑南阿姨,我都聽到了呀!”茶茶覺得自己很聰明,很是得意。


    “寺廟!你竟然去寺廟!”江振涵朝著未曦怒吼一聲,此時他的怒火已燒到了極點,但是他還是盡力壓製著自己的火氣,就像強行按住即將要噴發的火山一樣艱難。


    礙於女兒在旁邊,自己不好發作,他拉起茶茶的手,自己盡量溫柔一點,壓低嗓音說道:“茶茶,爸爸媽媽有話要說,你到房間裏看會動畫片好不好?”


    “唉!好吧,大人真是麻煩!”茶茶嘟著小嘴抱著平板電腦進了房間。


    未曦覺得自己這次麻煩真大了,她從沒看到江振涵如此憤怒過。看看他因為生氣幾近扭曲的臉部,頸部青筋爆出,她既害怕又不理解。


    可還是忍不住先開口道:“振涵,我知道你......但是這次實在是事出有因!綰綰打電話讓我去接她,我就約著薑南一起去的,到了那裏正好又碰到一個朋友,時間就多耽擱了一會。”


    “鍾未曦,你不要一直挑戰我的耐心!以前不管你怎麽折騰,怎麽不懂事,我都寵著你,慣著你,隨著你,但是你不要以為我就是一個沒有原則,沒有脾氣的人!”江振涵怒不可遏地發泄著他心裏的不滿,這一次他覺得未曦是真的觸碰到他的極點了。


    而未曦看著他不可理喻的樣子,心裏一陣寒涼。她不明白她隻是去一次寺廟,怎麽就不被允許了。


    從結婚到現在十年多的時間,他說讓她在家相夫教子,她同意了;他從來不許她去南嵐以外的地方,她以為那是擔心她,她也欣然接受了;他甚至不允許她和同學單獨聚會一起吃飯,她也默認了。


    後來,身邊的人都帶著孩子出去遊玩,她也想去,可是他給出的旅行計劃還是隻限於南嵐。


    後來的後來,她的生活圈子裏漸漸就沒有幾個熟悉的朋友了,微信裏也隻是寥寥十幾個人,她的世界就隻是整個南嵐!


    她像一隻被圈養在籠子裏的鳥,以至於後來竟忘記了外麵還有一個地方叫做森林。所以這麽多年,她習慣了籠中鳥的生活,她自己也以為她此生的歸宿就是這裏了。


    她從未想過要反抗,更未想過她的生活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可是今天......


    麵對著江振涵的咄咄逼人,未曦眼淚唰唰地往下流,她實在無力抵抗,她真的很累了!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她也不想和他說話,反正是她鍾未曦錯了,是她鍾未曦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她承認就是了。


    “振涵,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我累了,我去休息了。”未曦說完就想走迴房間去休息,她想立刻馬上停止爭吵,她想睡覺。


    可是江振涵卻不依不饒,他一把拉住未曦,把她甩到沙發上:“你看,你就是這個樣子!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任意妄為!你以為你還是個年輕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嗎?你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你是一個成人了,你能用一個成人的思維考慮解決事情嗎?一有事你就逃避,鍾未曦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未曦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簡直要發瘋了,她站起來想要甩他一個耳光,可是她忍住了。她張著嘴巴,想罵人,想說話,可就是說不出,像個啞巴一樣急得團團轉,最後頹廢地倒在沙發上。


    擦掉眼淚,努力平複好自己的心情,未曦對著江振涵重重地說道:“我想睡覺!我不想和你吵!一句話都不想說!”說完從他身邊繞過準備去哄女兒睡覺。


    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迴頭對站著不動的江振涵拋出一句話:“我實在不知道你是對我去那個地方不滿意,還是......隻對我不滿意!”


    未曦推門進入女兒的房間,留下江振涵怔怔地站在那裏。


    不曉得他是懊悔還是氣未消還是別的原因,他坐在沙發上,頭埋在臂彎裏,臉色鐵青,雙手在濃密的頭發上胡亂抓撓著,默不作聲。


    大約1小時後,未曦悄悄從女兒房間出來,茶茶已經睡著了。她輕輕將房門關上,隻留一條小縫,這樣每到半夜醒來,她來察看茶茶的時候,不至於弄出開門的聲響。


    此時,江振涵還坐在沙發上,她想偷偷溜迴自己房間以免兩人再次爭吵。可看到未曦出來,江振涵又一把拉住未曦的胳膊,將試圖從他身後繞走的未曦拽迴到自己身邊。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坐了10多分鍾,誰也不開口說第一句話。


    江振涵兩隻手來迴揉搓,看看未曦剛才哭紅腫的雙眼,麵無表情鎮定自若地目視著茶幾,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拉起未曦的手說道:“剛才弄疼你了吧?!”


    未曦甩開他的手。


    “媳婦,是我太衝動了,是我脾氣不好,我錯了!我給你道歉,好不好?!不要生氣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啊!對不對?!”江振涵完全換了一副嘴臉,變得極致溫柔和氣。


    “再說,那......我不也是因為擔心你嘛!你平時又不出門,哪裏的路也不知道,萬一有個閃失怎麽辦!就算她薑南跟著你,她自己都是迷迷糊糊一個人,也不靠譜,我能放心嗎?”


    未曦一聽他還說道薑南的不是,立馬和他理論到:“江振涵,這個世界上除了你靠譜,其他人都是廢物,都是居心叵測是嗎?!你出差不在,我不找薑南怎麽辦!


    綰綰是我妹妹,她一個人在那邊我能不去接她嗎?你不要再為你的小肚雞腸找借口了。我就是不明白,我鍾未曦一沒違反婦德,二沒違反綱常倫理,我就出個門,方圓不到50裏地,就因為超出了你給我限製的活動範圍,我就要被你這樣吹毛求疵?!”未曦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委屈,淚水不爭氣地再一次洶湧而出。


    “好好好!我錯了,你別再哭了。明天我就去找鍾未綰,有事給我打電話就是了,我沒空找個人過去也可以啊!幹嘛給你打電話?!真是不懂事!”


    未曦一聽這話真是哭笑不得,眼淚颯颯往下流,還禁不住地想笑,“他江振涵腦迴路真是清奇,他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他怎麽會把這件事情輕而易舉地轉移到綰綰身上,我的天啊!真是無語了!”


    未曦五髒六腑像是有根棍子在攪啊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這和綰綰有什麽關係,你真是氣死我了!”說著,未曦伸出手胡亂抽打著江振涵。


    江振涵一看未曦破涕為笑,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瞬間破防,他抓住未曦的雙手順勢一拉,將未曦摟在懷裏。


    未曦想掙紮著脫開,但是她越是掙紮,他的胳膊摟的越緊,她有點喘不過氣,索性也不掙紮了,兩個人就這樣經曆了一場暴風雨,此刻風停雨歇,周圍安靜異常,隻能聽到兩個人彼此的心跳聲喘息聲。


    未曦耳邊有江振涵喃喃的低語聲:“朝霞......朝霞!”


    未曦以為他又說什麽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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