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南山與君眼,


    相逢不改舊時青。


    ---宋·範颯《次張寺丞園》


    良久,未曦止住了哭泣。她和胡一鶴重新坐迴身旁的觀賞椅上。


    “現在感覺好點了嗎?”胡一鶴打破寧靜,問道。


    “嗯!好多了!抱歉,把你的衣服都弄濕了。”


    胡一鶴淺淺一笑。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本來都想開了,可是你來了一問起我,又止不住哭了!我媽都說我,從小就愛哭。”


    “唔......看來,是我的問題!”胡一鶴假裝內疚的說道。


    未曦著急解釋道:“啊!沒有,沒有!你千萬不要這麽想......”恍覺,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兩個人繼而相視一笑。


    “我就是覺得,我好像個寄生蟲,一直在別人給的殼裏生存。我的家人,她們也是這麽認為的吧!從小,我家境不富裕,為了能早點掙錢養家,我選擇了另一個賽道,提前畢業上班工作,貼補家用。


    可是後來,我就遇到了我的老公,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我們一畢業就結了婚,我在他給的羽翼之下,過著養尊處優,豐衣足食,不問世事的生活,一晃就是10多年。


    我原以為這樣的日子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報,我原以為我會因為這樣的生活快樂幸福一輩子,我也成功地活成了人人口中羨慕不已的好命女人。


    可是他也一同折斷了我的翅膀,等我想起來要自己出去飛的時候,卻發現我的翅膀早已退化,就連出走的勇氣都很小。


    終於有一天我走出了頭頂上的這方井口,出來又發現他早已在旁邊築起了一圈的籬笆,將我困在這方寸之地,不許踏出半步。


    我的家人被他養的肥肥胖胖,胃口越來越大。從開始的謙卑到現在的貪婪......他們反而離我越來越遠。他們嗅著他的錢把他抬得高高的供起來,還要我匍匐在地上,順從接受。”


    未曦苦笑一聲,“我也很納悶,他是怎麽做到心無怨言,無私奉獻的?!他人很好,好到所有的人都稱讚,好到無可挑剔。他是個很好的家人,是孩子的好爸爸,是父母的好兒子......他們看到他身上閃著聖潔的光,而我隻要沾上那麽一點就是我的莫大榮幸了。


    我卻因為這些榮幸而感到窒息,我是不是太自私,太自以為是了?”


    未曦一口氣講了那麽多,胡一鶴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看著她低垂下來的黑長睫毛,掩蓋著憂傷惆悵的眼眸,睫毛上還閃爍著晶瑩的淚滴,幾縷秀發隨風搖擺在額前。他一言不發站起來朝著湖麵大聲喊道:“鍾未曦!”


    未曦被他這一嗓子,驚了魂,仰起頭疑惑地望著他。他接著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遲疑片刻,仿佛從天外飛來遠古的記憶,讓她有一種涅盤的新生力量湧灌到身體內。


    他迴過身麵對著未曦說道:“你看這湖麵,不論大小,隻要有水,就能映出月亮;如果天空中沒有雲彩,那麽無論多遠,無論在哪裏,都是晴朗的天空。”


    “有點深奧,聽不懂!”


    胡一鶴粲然一笑。


    他雙手扶上未曦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深情而又誠摯地開導她:“鍾未曦,你要做的不是對抗而是允許一切的發生。允許愚蠢,醜惡,虛偽,然後試著去接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有他們自己的宿命,你左右不了。誰也不會因為你的一句話而改變,誰會天天在意你的看法,關心你的感受如何。


    你當下的感受就是你存在的體驗。你隻要好好愛自己就好,而不是絞盡腦汁去尋找別人犯錯的罪魁禍首。


    走出你的舒適圈,即使你的翅膀斷了,但是所幸你還有腳,用腳步亦可丈量世界。你要讓自己感受到真切的存在感,就要走出來尋找你的價值,向內求而不是向外。


    你是一麵古銅鏡但絕不是誰的附屬品,你原本就光明,那就好好地去擦拭打磨,它才能重新燦爛耀眼!”


    未曦眨巴著眼睛,一個急刹車,話鋒一個急轉彎:“我?古銅?你說的是你吧!”未曦囁喏地說道。


    打的胡一鶴措手不及,一本正經的談話就這麽被未曦的一句玩笑破防了。情不自禁之下他在未曦臉上捏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提醒她:“鍾未曦!你能關注到說話的重點吧!我說了那麽多,你到底聽懂了嗎?”


    未曦被他剛才的舉動,惹得煞紅了臉,一陣火辣滾燙,就連脖子也一陣酸酸麻麻的感覺,她下意識地側過臉,眼睛飄忽不定地遊離四周。


    胡一鶴看到她紅彤彤的臉,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心神慌亂,身體僵硬,喉嚨也覺得幹渴,胡亂吞咽著!


    “那什麽......我都懂了!謝謝你!”未曦意亂神迷中,慌不擇話地挽救當前的尷尬。“我該去接女兒放學了,再見!”


    未曦拔腿欲離去,胡一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我讓白舸送你。”


    “不用......那個......我騎車就可以,很近的!拜拜!”


    未曦火速逃走了。


    接了女兒迴到書館,未曦收到了一條胡一鶴發來的微信:“明天下午我去書館接你,帶你去個地方。”盯著這句話,未曦腦袋空空地發呆了一會,打開對話框輸入:“明天下午我有事,可能......”


    江振涵的電話打了過來,未曦按下接聽鍵:“媳婦兒,一會兒下班你把女兒送到爺爺奶奶家,今天晚上我也去那邊住就不迴家了。


    明天正好周末了,一早,爸媽要去舅舅家,我帶著茶茶去送他們,估計要周一迴來。”


    “好!”


    江振涵:“......”


    “沒事,那我掛了!”


    “等下!媳婦兒,上午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我是想著你應該也不願跟我們一起去舅舅家,我怕你拘束。再說,書館裏你也走不開。我給爸媽解釋一下,他們也能理解不會怪罪於你,所以他們那邊你也不用為難。這兩天正好我們都不在,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


    未曦恥笑一聲,這樣的話若是別人聽到肯定又得大讚他江振涵善意體貼,同時羨慕嫉妒她竟如此幸福。可是未曦聽到的是虛偽和諷刺。


    他江振涵心裏是怎麽想的,她最清楚。他怎麽會讓她出南嵐,南嵐以外可是他給她設置的禁區啊!


    不想聽他再解釋下去,未曦打斷他的話:“我一會迴家給茶茶收拾點行李,再把她送過去。我掛了!”


    握著手機的左手手心裏有汗漬冒出,努力克製著自己糟糕的情緒以防再度蔓延。


    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剛才迴複胡一鶴微信的界麵,她刪除了剛剛打在對話框裏的那幾個字,重新迴複他:“好。”


    胡一鶴收到未曦的迴複,心花怒放都寫在了臉上,立馬覺得腳下生風,神清氣爽。


    他迴到約見客人的私人會所,白舸緊跑著出來見他:“哥,你可迴來了!人家李總見你有事,不好意思打擾你,就一直在這裏等著。看你一時半會也迴不來,就把時間改到明天上午和你再約見,你看人家這誠意,你倒好,一溜煙就不見影了。我這才剛把他送走,明天上午10點,這次約好了,可不能再放人家鴿子了。”


    胡一鶴不吱聲,好似沒聽到一樣,滿臉漾著笑意。


    白舸心生納悶地接著叨叨著:“哥!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出去一趟,跟丟了魂似的!”


    “聽到啦!聽到啦!明天上午10點,我記住啦!”


    “你剛才出去幹嗎去了?我看這個地方離著未曦姐書館不是很遠,你是不是去見未曦姐了?!”


    胡一鶴頓住不前,心中略一遲疑,轉而對著白舸吩咐道:“白舸,你去提前跟會所的私廚對接一下,明天下午我要接待一位貴客。還有,菜品要以清淡為主,不要海鮮,大蝦小蝦都不要,魚可以有......再有......能辣則辣,能麻則麻!”


    “這麽講究,這是李總提出來的嗎?不是剛說了是上午嘛!”


    “上午不用準備,李總談完估計就迴去了。”


    “不是!下午還有貴客啊?誰呀?”白舸急不可耐地追問,對於他哥的反常行為,他甚是迷惑。


    胡一鶴迴頭對著他笑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玄虛地答道:“你也可以把未綰叫過來。不過,她正在氣頭上,能不能來看你的本事了!”


    白舸恍然大悟,如夢初醒:“我知道了,哥!你是要請未曦姐啊!哈哈哈!我這就去辦!”說完三蹦兩跳的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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