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寧和,距離午飯時間還有半小時,胡文英把女兒叫到二樓的露台上。


    露台上擺放著鐵藝的戶外桌椅,桌上擺了一套邱愛華前段時間旅遊時買的茶具,餘杲杲拉開椅子坐了下去,捧著茶杯來迴觀賞。


    昨天下午,餘陽陽給胡文英打了一個電話,電話一接通,兒子連說好幾個“壞了”。


    “壞了壞了壞了,媽,出大事了!”餘陽陽說得神秘又恐怖,胡文英被兒子的語氣感染,一顆心不自覺地吊緊。


    胡文英讓餘陽陽先冷靜,“出什麽事了,你慢慢說。”


    那頭的餘陽陽沒了聲音,隱隱約約聽見幾聲了唿氣聲,大抵是在做深唿吸,強迫自己冷靜。


    等徹底冷靜下來,餘陽陽才開口:“媽,我妹跟隔壁那小子,可能有點什麽。”


    餘陽陽簡單地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描述給胡文英,“我妹,她今天買了三塊蛋糕,我一塊,她一塊,還有一塊給李修然。”


    胡文英哼笑出聲,不覺得這是大事,“這挺正常的,修然輔導杲杲學習,隻是給人家買塊蛋糕感謝一下。”


    “媽!你聽我說完。”餘陽陽語氣驟然緊張,“李修然今天不在家,她就坐在陽台上等他迴家,我問她在幹嘛,她說賞雨。結果他一迴家,餘杲杲衣服都沒換,穿著睡衣就奔下去了!她平時拿個快遞都要換衣服,怎麽就見李修然的時候,顧不上換衣服!很不對勁啊,媽!餘杲杲她還撒謊,明明在等人,跟我說在賞雨。”


    胡文英想起幾個月前被她遺忘的事情。


    餘杲杲發燒的那幾天,陳阿姨告訴她,李修然給餘杲杲帶了她愛吃的軟糖,還有幫餘杲杲去問有沒有印著可愛圖案的創可貼,以及當時女兒突然對李修然的冷淡反應。


    當時她就覺得不對勁,隻是顧慮餘杲杲還在生病,不是個談心的好時機,想留到她痊愈以後再細談。那時臨近萬聖節,一家國漫ip和奶茶店做了聯名活動,餘家工廠正好承接此次的周邊的製作。胡文英一忙碌,就把這事給忘了,後麵再見兩個孩子,都是正常的交往距離,沒見異常,她也沒起疑心。


    電話那頭的餘陽陽繼續說:“還有上次,我陪餘杲杲去看日出。我從帳篷裏出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就站在一起,麵對麵站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畫麵跟電影一樣。餘杲杲一直站在他旁邊,直到我過去把她拉到她同學姐姐的車上,他們兩個才分開的。睡覺的時候我問過李修然,喜不喜歡餘杲杲,但他睡著了。他肯定喜歡啊!我妹,長這麽漂亮,路過的狗看她一眼都會喜歡的,李修然怎麽可能不喜歡!”


    餘陽陽這麽一說,胡文英迴憶了一遍這段時日的兩個孩子的相處,細究之下,交往的確有些太密。


    餘杲杲坐在椅子上晃著腿,“媽,你要跟我說什麽?”


    “我最近學習挺認真的,哦對了,教我物理的黃老師給了我一袋零食……”餘杲杲絮絮叨叨跟胡文英分享著自己這幾天的生活。


    胡文英含笑聽著,沒有打斷她,待她說完,胡文英才徐徐開口:“你和修然,是什麽關係?”


    餘杲杲一愣,“同學關係,哦,再加一個師生關係。為什麽這麽問?”


    女兒迴答得流暢,沒有猶豫,幾乎是脫口而出,胡文英略微放心了,至少現在,兩個孩子的關係並沒有逾越,或者說餘杲杲單方麵並沒有意識他們之間的不妥。


    胡文英沒有資格去教育李修然什麽,她隻能教育自己的孩子,知分寸,明事理。


    知女莫若母,餘杲杲聽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話,胡文英索性把話攤開來說:“杲杲,你和修然是異性,異性之間相處,要注意分寸和距離。你和修然,關係有點太親密了。”


    親近嗎?她覺得這是很正常的相處。


    餘杲杲怔愣片刻,仔細迴想他們之間相處的點滴,又將他們之間的相處同與孟自遠、張千帆的相處作了對比。


    好像,是有點交往過密了。


    “知道了。”為了讓胡文英安心,餘杲杲豎起三根手指,“我知道我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學習。媽,你放心。”


    胡文英被女兒發誓的樣子逗笑了。


    這段對話就此打住,胡文英相信餘杲杲會把握好跟李修然的相處距離。而李修然,比餘杲杲要成熟穩重,她也相信他會妥當處理跟餘杲杲的關係。


    露台的風大,胡文英摟著女兒往裏走,“去洗個手,我們一會吃火鍋。”


    聽見要吃火鍋,餘杲杲舉著雙手喊了一聲“好耶”,快速跑去衛生間洗手。


    合上衛生間的門,將一切雜音隔絕在外,餘杲杲靠在門板上。


    她覺得好奇怪,一開始的親近源於她想守護李修然的秘密,可是為什麽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的親密都變成了自然而然的行為?


    百思不得其解的餘杲杲被走廊上的餘陽陽一嗓子喊斷了思緒。


    “餘杲杲,你好了沒?快點出來吃火鍋了!”


    餘杲杲趕忙應了一聲,擰開水龍頭,匆匆洗了手。


    ——


    除夕當天,餘父餘母帶著兩個孩子去了福利院。


    胡文英前不久在展會上認識了一對夫妻,從對方的朋友圈裏看到他們去福利院捐贈的照片,她覺得很有意義,跟丈夫一商量,打算帶著兩個孩子去當地福利院做慈善。


    他們給福利院捐贈了尿不濕、奶粉和牛奶,工作人員為他們頒發捐贈證書,夫妻倆異口同聲地表示捐贈人寫兩個孩子的名字即可。


    福利院的一位老師在前麵為一家四口帶路。


    老師介紹:“福利院的孩子並非都無父無母,不少是因病被父母遺棄的。數據顯示,福利院裏有98%是重病重殘兒童。一會見到孩子們,請幾位不要擁抱他們。擁抱可能會讓他們產生依賴,同時福利院的人力有限,一旦孩子們產生依賴,我們沒有人力能夠處理他們的需求,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心理問題。”


    聞此,餘杲杲歎了一口氣。


    渴望陪伴與擁抱似乎是孩子的本能,但當健康的體魄都無法擁有時,心理需求變得無足輕重,是可以被擱置在旁的。


    也許是看出了妹妹的傷心,餘陽陽摟住餘杲杲的肩膀,附耳說道:“你知道‘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嗎?”


    餘杲杲搖頭。


    “馬斯洛認為人類的需求由低到高可以分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在廣義上來說隻有低層次的需求被滿足,高層次的需求才會出現。雖然這並不正確。而福利院的孩子們處在最低的一層,或者說剛剛滿足生理需求。”


    餘陽陽看著餘杲杲,“他們有比得到愛更迫切的需求,所以,不要太過傷心,他們總會得到關愛,隻是時機尚不成熟。”


    被餘陽陽這麽一安慰,餘杲杲覺得心裏好受多了,她衝著餘陽陽笑了。


    老師將他們領到一間教室外。


    教室裏,孩子們正在上課。


    老師給他們大致介紹了教室內的情況,“除了紙尿褲和奶粉外,最缺的就是老師,因為老師少,我們一個老師都是掰成好幾個用。”


    餘杲杲轉頭問老師:“為什麽?”


    老師無奈道:“特殊教育太辛苦。”


    餘建雄說:“老師您辛苦。”


    餘杲杲迴頭看教室,一個坐在角落裏的小男孩吸引了她的視線。教室內的其它孩子都圍在老師身旁,唯獨他安靜地坐在角落裏,低垂著腦袋,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麽。


    看著他,餘杲杲想到了李修然。


    餘杲杲指著小男孩,問老師:“老師,這個小朋友是什麽情況?”


    老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後,又是一聲無奈歎息:“這個孩子是健康的,前不久才送來我們福利院的。家裏發生火災,父母和爺爺當場去世,奶奶幾年前也因病離世,他當時在小區外的琴行上課,躲過一劫。家裏的其它親人不願意撫養,就送來福利院了。父母去世後,他就得了應激性失語,我們也帶他去過醫院,但醫生說可能需要很長的治療和康複,才能恢複言語。”


    是個孤兒。餘杲杲又看了他一眼,終於明白了小男孩身上那股跟李修然相似的感覺來自何方。


    如果沒有王彩霞,李修然是不是也要同這個小男孩一樣,被送到福利院,被殘忍地剝奪渴望愛的需求。


    她想抱一抱他,也當抱一抱十幾年前的李修然,但餘杲杲牢牢記住老師的請求,不能擁抱福利院的孩子。她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身上,用眼神代替溫暖的雙手,越過光塵,擁抱他,也擁抱小時候的李修然。


    走進教室,小朋友們好奇地打量著他們。老師們讓大家打招唿,幾個孩子爭先恐後地衝著來人喊著。


    一個小女孩躲在老師身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餘杲杲。


    老師解釋:“她是聽障兒童。雙耳聽力97分貝,感音神經性耳聾,隻能聽見放鞭炮的聲音。”


    餘杲杲用手語跟她問好,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抬頭看老師,老師點點頭,她比劃著手語向餘杲杲問好。


    餘杲杲問:“她這個問題,不能治好嗎?”


    老師不知道擠出今天的第幾次苦笑,“需要做人工耳蝸。”


    胡文英說了句“稍等”,拉著丈夫走出教室。


    再迴來時,夫妻倆告訴老師,小女孩的人工耳蝸費用以及後續的康複訓練費用,由他們夫妻負責。


    兩個老師相視一看,紛紛點頭道謝。


    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了什麽,隻隱隱約約知道,自己人生的這艘小船,駛過了風浪,將要朝著美好的方向行駛。


    小女孩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餘杲杲,用手語比著“謝謝”。


    走出福利院,餘杲杲又想起老師那句“特殊教育太辛苦”。


    坐在迴家的車上,餘杲杲在手機瀏覽器上搜索特殊教育學,大致瀏覽了專業簡介和主要開設課程。


    確實是很辛苦的職業,餘杲杲在心裏對每一位堅定且熱愛特殊教育的從業者肅然起敬。


    放下手機,餘杲杲問前排的父母:“如果我想讀特殊教育學,你們會怎麽想?”


    父母沉默一瞬,隨後問她:“你確定嗎?”


    餘杲杲搖頭:“不確定。”


    她隻是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胡文英轉過頭,語重心長地對女兒說:“杲杲,這個職業很辛苦,但也很偉大。媽媽希望你考慮清楚,如果你真的想去做,並且深思熟慮,也能夠接受這份職業不好的一麵,那麽媽媽支持你。”


    餘陽陽從手機屏幕前抬頭,“我也支持你。”


    開車的餘建雄也跟著附和:“爸爸也支持,我舉雙手雙腳支持。杲杲,咱家不缺錢,你不用有那些功利世俗的想法。如果你真的去從事特殊教育,爸爸會覺得很驕傲的,看啊,我女兒,多偉大,多善良。”


    餘杲杲赧然地抓抓頭發,餘建雄都把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還沒決定好呢,就是這麽想一想。”


    “沒關係,慢慢想,距離高考還有一年多的時間。”胡文英安慰她,“但是杲杲,不管你選擇讀什麽專業,爸爸媽媽都會為你驕傲的。”


    “那你們也為我驕傲嗎?”餘陽陽突然湊前,滿臉期待地看著胡文英。


    胡文英無語,“驕傲什麽?驕傲我兒子不小心把自己銬在被告席上?”


    餘陽陽“嘁”了一聲,悶悶不樂地靠迴在椅背上,抱著胸看窗外的風景。


    胡文英妥協,軟下語氣哄兒子:“驕傲的驕傲的。”


    餘陽陽依然梗著脖子看窗外,不理會母親的求和。


    餘杲杲伸出食指,輕輕地戳戳餘陽陽的手臂。餘陽陽收迴手臂,不讓她戳。


    下一秒,餘陽陽聽見餘杲杲說:“哥哥,我也很為你驕傲的。”


    餘陽陽心裏那點小鬱悶終於煙消雲散,轉頭,衝妹妹咧嘴笑,“還是我妹跟我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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