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設在千麵閣的正廳,數張紅木座椅整齊擺放。


    四壁懸掛著繡有千麵閣徽記的錦緞,中央的圓桌上擺滿了佳肴,酒香四溢。


    在屋內躺了一會的顧辭,起身換了一套幹淨的衣物。沈懷卿隻給了他兩個時辰的休息,而現在,時辰已至。


    膝上的痛感仍舊在作祟,強忍著,端著茶盤跟在婢女身後走入正廳。視線下垂,不敢輕易抬頭,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明白此處眾人皆不可輕易冒犯。


    剛走近主桌時,餘光卻瞥見了坐在沈懷卿身旁的少年。


    那一瞬間,顧辭的心劇烈發顫,手中的茶盤險些脫手。


    周遭的談話變得模糊不清,腦海中一片混亂。他死死盯著麵前的少年,想要從那張臉上找到更多的相似之處。


    少年的側臉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在一起,尤其是那雙眼睛,與顧昀如出一轍。


    八年前的片段迅速在腦中閃過。


    那場大火,那聲慘叫,還有顧昀最後的身影,好似就在昨日。


    他明明親眼所見,他的弟弟在那場大火中喪生...


    那渾身燒焦的屍體他也親眼看見... ...


    可... ...眼前這個少年,為何與顧昀如此相似?


    義弟?


    義弟... ...


    身後的婢女見顧辭愣在原地,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提醒:“顧辭,小心些,別失了禮數。”


    頃刻間迴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收迴視線。


    穩了穩手中的茶盤,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去看那少年的臉。


    也許,隻是像罷了。


    婢女眼神示意,顧辭點了點頭,道謝後端著茶盤走到主桌前,低頭為主桌上的所有人倒茶。


    茶香升起,與酒香交織。


    倒完茶後,默默退到一旁,視線看著地麵無聲等候。


    這場宴席,他全程都是恍惚的狀態,餘光總是瞥向沈懷卿身旁的少年。


    沒過多久,沈懷卿的聲音響起:“顧辭留下。其餘人,都退下吧。”


    婢女和其他侍從聞言,紛紛行禮退下。


    一老者沉聲:“小昀啊,你爺爺身子如何了?算下來,我們也三年沒見了。”


    少年穩了穩跳動的心髒,藏在桌下的手死死攥拳。


    他能感受到,他的二哥從進門開始,視線便一直在自己身上。


    沈懷卿不著痕跡的伸手搭上他的手背,使了使眼色無聲安撫。


    待他心緒漸漸平穩,勉強扯出一抹笑,恭敬答道:“爺爺身子還算硬朗,隻是年紀大了,腿腳有些不便,平日裏多在院子裏養些花草,倒也清閑自在。”


    老者聞言,捋了捋胡須,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魏老哥一向喜歡清靜,當年他離開千麵閣時,我們還勸他多留些時日,可惜他執意要走。如今想來,倒是我們這些老家夥太過執著了。”


    另一位長老也笑著接話道:“是啊,魏老哥性子倔,當年他說走就走,連個招唿都不打。如今小昀迴來了,倒是讓我們這些老骨頭又想起了從前的事。”


    沈昀繼續裝笑,語氣謙遜:“幾位長老言重了。爺爺雖然離開了千麵閣,但心裏一直惦記著各位。這次我迴來,他還特意囑咐我,要向各位長老問好。”


    幾位長老聞言,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其中一人拍了拍沈昀的肩膀,語氣中帶著幾分慈愛:“小昀啊,你爺爺雖然不在閣中,但你既然迴來了,千麵閣就是你的家。有什麽事盡管跟我們說,不必見外。若懷卿欺負你,盡管告知我們,我們幫你出氣。”


    沈懷卿提杯陪笑:“木三爺,您何時見我欺負過。”


    木三爺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沈懷卿的肩膀,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也是,你這小子一向護短。不過,若是哪天你真惹他不高興了,我們這些老骨頭可不會坐視不管。”


    沈懷卿輕笑端起酒杯:“木三爺放心,小昀是我弟弟,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


    沈昀也連忙舉起酒杯,臉上帶著笑意:“多謝木三爺關心,懷卿哥對我一向很好,您不必擔心。”


    主桌上的人紛紛笑了起來,宴席上的氣氛很是溫馨。


    而站在牆角等候命令的顧辭,將他們的對話全部入了自己耳裏。


    此人雖說是沈懷卿認的義弟,可為何千麵閣的這些長老對他的尊崇,甚至超越了沈懷卿這個閣主。


    如果他是顧昀,怎麽可能會與千麵閣的前輩搭上關係?


    就算有沈懷卿從中作緩,身份不過是閣內認的二公子,也不至於爬到千麵閣的閣主頭上。


    可這些人對這少年,屬實過於恭敬。


    還有那個魏老是誰?聽他們的談話,是那少年的爺爺... ...


    難道真的隻是長得像而已?


    可...算下年紀,如果顧昀活了下來,也是這般大了。


    宴席逐漸接近尾聲,木三爺站起身,拍了拍沈懷卿的肩膀:“懷卿啊,今日就到這裏吧。我們這些老骨頭也該迴去歇息了,你們兩兄弟許久未見,好好聊聊。”


    沈懷卿連忙起身,拱手:“是,幾位長老慢走。”


    沈昀也立即起身,隻可惜不勝酒力,剛站起就一個踉蹌,幸而被沈懷卿及時扶住。“四位長老慢走,小昀明日再來陪你們。”


    幾位長老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正廳。


    人剛走,少年一屁股坐迴椅子上,甩了甩頭撒嬌:“哥,我頭疼。”


    聞聲,沈懷卿嘴角上揚,抬手搭上了少年的額角開始按揉。隨後沉聲:“顧辭。”


    顧辭連忙走上前,不經意的抬眸,視線直接落在兩人親密的舉止裏。


    心底的不適在瘋狂跳躍,莫名湧起一股酸楚。


    “主人有何吩咐?”


    “去準備些醒酒湯來。”


    “是...屬下這就去。”


    重新迴到正廳時,圓桌已經被收拾幹淨。


    沈懷卿坐在主座上,神色淡然,而沈昀則懶洋洋地靠在椅背,臉上帶著幾分醉意,額角依舊被沈懷卿輕輕按揉著。


    顧辭端著醒酒湯走上前,低頭:“主人,醒酒湯準備好了。”


    沈懷卿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帶著幾分冷意:“端過來。”


    沈昀微抬眼眸,內心一緊。


    顧辭應了一聲,端著碗走到沈昀身旁,微微躬身,將碗遞了過去。


    沈懷卿見狀,眉頭微皺,語氣不悅:“沒個奴隸樣。”


    話落,氣氛開始緊張起來。


    顧辭抿了抿唇,他與沈懷卿相識十一年,怎會聽不出言外之意。


    “屬下知錯。”說完,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雙手將醒酒湯高高舉起,麵朝沈昀,恭敬地說道:“二公子,請用醒酒湯。”


    沈昀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此時的顧辭正低頭跪著,不然他那慌亂的模樣一定會被顧辭抓見。


    眼角瞥了一眼沈懷卿,隨後接過:“哥,他是誰,我好像沒見過。”


    沈懷卿收迴手,在他頭頂寵溺的摸了摸:“三年前收的一個奴隸,那時你剛好去了莫林山,沒見過也是正常。”


    “這樣啊... ...”


    顧辭麵無表情,雙手垂在身側。


    腦子裏的片段又開始往前追溯。


    在顧昀落水後的一年裏,顧辭因為愧疚,因此對這個弟弟更加上心,生怕再出什麽意外。


    被沈懷卿救起後的顧昀,從那以後,便對這個住進顧家三年的哥哥有了依賴。


    甚至有時候,連顧辭這個親哥哥都比不上。


    清楚的記得那天,顧昀坐在書桌前,認真地抄寫著夫子布置的功課,而他則在一旁整理書架。書房裏安靜得隻能聽見顧昀的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響。


    恍惚間,顧辭好似碰到了書架旁的燭台。燭火瞬間點燃了書架上的書籍,迅速蔓延。


    顧辭慌了神,連忙去撲火,但火勢太大,根本無法控製。


    “阿昀!快跑!”


    八歲的顧昀嚇得縮在牆角大哭,任憑顧辭怎麽喊也不見動彈。


    不知為何,火勢蔓延得極快,一瞬間漆黑的濃煙滾滿整間屋子。


    顧辭被嗆得幾乎睜不開眼。


    顧昀的哭喊讓他越發慌亂,直到哭聲停止,顧辭險些崩潰。


    想要叫救命的他已經被濃煙嗆喉,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就在火苗快舔舐到他的衣袖時,沈懷卿衝了進來。


    一把抓住顧辭的手往門口拽去。


    “阿昀... ...”顧辭拚了命的低吼。


    沈懷卿麵色比任何人都急:“顧辭哥哥,快走!”


    顧辭捂著胸口,指著裏側一角:“阿昀... ...”


    沈懷卿咬了咬牙,“你先跟我走!我再迴去救他!”


    顧辭離門口很近,兩人跨過濃煙,逃出來後雙雙癱倒在地。


    同一時刻,房梁倒塌。


    火勢異常兇猛,瘋狂吞噬著書房內的一切。


    濃煙直衝雲霄,將整個顧府的上空染成一片灰暗。


    “劈啪”的爆裂聲,在刺激著神誌不清的顧辭。


    他死死盯著那被火焰吞噬的書房,喉嚨也許是被嗆過的緣故,說不出話。


    眼神也逐漸變得呆滯,顧明昱趕來,一腳踏上他的胸膛,問他顧昀在哪,問他為何起火。


    他隻是呆呆盯著麵前的大火,說了一句:“我...打翻了燭台...”


    一旁的沈懷卿蹙眉,好似想說些什麽,但還是忍了下去。


    顧明昱紅著眼,幾近癲狂。一腳將顧辭踹飛數米。


    鮮血從口中吐出,伴隨著沈懷卿的驚唿昏死過去。


    他昏了足足三天。


    顧昀撕裂的哭喊也在他腦子裏叫了整整三天。


    直到一桶冰冷的水潑在他身上,他才猛地驚醒,渾身顫抖著睜開了眼睛。


    “醒了?”顧明昱的嗓音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


    顧辭渾身濕透,水珠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勉強抬起頭,看到顧明昱正站在他麵前,身後的下人手中還提著空桶,低著頭不敢出聲。


    而沈懷卿則被兩個下人死死抓住,臉上滿是焦急。


    “顧明昱!你瘋了!”


    顧明昱冷眼掃過沈懷卿,衝著兩名小廝揮手:“帶他下去。”


    沈懷卿怎會輕易離開,他若走了,顧辭得完。


    “放開我!顧明昱!他也是你弟弟!”十二歲的沈懷卿雖從小習武,但鉗製他的二人乃顧家護衛,力度懸殊,隻能拚死掙紮。


    顧明昱好似瘋魔,上前猛的拽向顧辭後腦,一把將他拉下了床,甩在空地。


    “沈懷卿,你不過是寄住在我家的外人,有什麽資格管我們顧家的事?他害死了阿昀,我讓他償命難道不該嗎?”


    顧辭趴在地上,無神的盯著地麵。


    大哥說的沒錯...是他害死了顧昀...是他...


    如果不是他打翻了燭台,顧昀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阿昀就不會死啊... ...


    沈懷卿忍著情緒,收斂動作。“顧大少爺,阿辭哥哥也不是故意的。那場火,誰也不想發生。他救不了阿昀,自己也險些喪命,他也自責啊... ...”


    “自責?”顧明昱心中的怒火更甚。他一把揪住顧辭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拖起來,聲音中帶著哭腔:“一年前落水!如今的大火!顧辭!你為什麽這麽狠毒!你怎麽不去死!阿昀才八歲,他還那麽小... ...你怎麽能害死他!”


    顧辭沒有反抗,任由顧明昱將他推倒在地。


    他該怎麽解釋呢?


    落水是他的疏忽,燭台是他的不小心。


    可...確實是因為他啊...


    眼淚砸向地麵,帶著他無聲的崩潰掩埋地底。


    顧明昱一腳接著一腳,將顧辭踹得血肉模糊,沈懷卿拚命掙紮:“顧明昱!你放開他!顧明昱!你這個瘋子!”


    他像是聽不見般,力度逐漸加大。顧辭沒有躲,也沒有喊疼。


    就這麽承受著他的怒火。


    本以為會死在今日的顧辭,隻聽一聲“住手”,顧夫人冷著臉踏進。


    顧明昱這才停了手。


    一同進來的女人跪在顧辭身側,求著大少爺饒了她的孩子,渾身是血的顧辭拽上女人的衣袖,低低喊了句:“娘...”


    女人焦急的看向顧夫人,顧夫人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安心,隨後立即命人將顧辭帶下去。


    護衛準備上前時,顧明昱突然怒斥:“我看誰敢!”他不解,滿是怒火的看向她的母親。“阿昀慘死,母親為何還幫這個罪人!”


    顧夫人垂眸,拭去眼角的淚珠,隨後抱住顧明昱:“娘很難過,可阿辭也是無心。小昀已經沒了,他不能再出事。明昱,不要遷怒於他,好嗎?”


    “遷怒?!”顧明昱推開顧夫人,怒吼:“娘是被他們母子二人蠱惑了嗎?那顧辭不安好心!他們在覬覦您的位置您看不出來嗎!”


    “明昱,你冷靜些。小昀的死是意外...”


    顧明昱卻像是聽不進去,怒火依舊高漲:“母親?阿昀是您親兒子啊...您為何相信一個外人?他才八歲,還那麽小... ...”


    顧夫人顫了顫眼皮,深吸一口氣:“阿辭也是顧家的孩子,是你父親的兒子,是你的弟弟。你不能因為阿昀的死,就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他身上。你聽好了,我不許你動他!”


    顧明昱不可置信的哽住,顧夫人紅著眼想要重新將他抱在懷裏時,手剛伸出,顧明昱立即退後一步。“母親...我隻有阿昀一個弟弟!”


    ... ...


    迴憶到此,直到麵部被潑了一杯水,顧辭這才拉迴思緒。


    他猛地迴神,連忙磕頭認錯:“屬下知錯。”


    沈懷卿不滿怒斥:“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當著我的麵都敢走神?是不是我平日裏對你太寬容了?”


    顧辭額頭緊貼地麵,身子發顫:“屬下知錯,請主人責罰。”他也在懊惱,怎麽偏偏這個時候想到了從前,看來還是沒有罰夠。


    本想罰他一頓的沈懷卿,隻見沈昀祈求似的眼神傳來,隻好將不滿咽下。


    “滾下去,自己刑堂領二十鞭子。”


    顧辭應了一聲,撐著地麵慢慢站起,隨後退了出去。


    剛出正廳,顧辭便無力靠在牆角,深吸了一口氣。


    顧昀死前的哭喊開始陸續想起,他無法不把眼前的少年與阿昀相比,像...實在太像了...


    少年在顧辭離去後,眼淚掉落。


    沈懷卿輕歎:“別被他騙了,藏好你的身份。知道嗎?”


    “可他對我...很好...”


    “也許吧。”


    ——


    二十鞭不算多,很快便能打完。


    從刑堂出來的顧辭,想了想直接去到了沈懷卿住的院落。


    按理來說,沒有閣主的傳喚,他是不許出現在主人的麵前。


    可他很想弄清那少年是誰,他不能查,便親口問。


    就算惹怒他的主人,他也不在乎了。


    隻可惜,人到房門外後,還是生出了退縮之意。


    到底是怕的。


    猶豫許久,直到婢女端著熱茶走來時,顧辭眼睛一亮,伸手接過。


    說是接,倒不如說是搶。


    “你去忙吧,這裏交給我。”


    奴婢頓了頓,沒有多說,轉身離去。


    顧辭深吸了一口氣,端著茶盤,敲響房門。


    “進來。”沈懷卿的聲音從房內傳來,有些冷淡。


    顧辭推開門,謹慎踏入,將茶盤放在桌上,隨後退到一旁:“主人,茶來了。”


    沈懷卿輕笑:“挨了多少?”


    “您吩咐的,二十下。”


    “哦?我何時有說過這麽少的數目?”


    (雖然卡文了,但有五千字哦... ...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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