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被抓。


    兩把長劍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肩頭,被押到男人麵前。


    男人滿臉輕蔑,上挑的眉尾透出一股子算計。


    衣著過於華麗,那一身金線繡邊的長袍好似在無聲炫耀著他的家底,是多麽雄厚。


    顧辭擦掉嘴角的血漬,看著男人冷笑。“父親,好久不見。”


    男人也笑著看向他,隻不過那笑容裏沒有一絲一毫的親情,隻有對顧辭這個“逆子”的不屑。


    他上前兩步,看著這個已有一年未見的兒子。上下打量,那目光根本不像久別重逢的父子,就像是在審視一件不合格的貨物。


    “跪下。”


    顧辭充耳不聞,身子越發站得筆直。


    男人揚起下顎,向旁邊押著顧辭的暗衛使了個眼色。


    暗衛會意,猛地一腳踹向顧辭的膝彎。雙膝本就紅腫一片,這一踹,幾乎是瞬間單膝跪地。


    男人見狀,嗤笑一聲,蹲下身子,抓著顧辭的束發往後仰:“忤逆我的下場,你早就該知道。”


    顧辭抬眼直視他,眼中滿是恨意:“你不配做我父親,更不配為人!”


    男人惱羞成怒,抬手就是一巴掌甩過去,顧辭的臉偏向一側,剛好不久的側臉又浮現出了巴掌印。


    “你以為你又算什麽東西?好好的顧家二少爺不當,跑去千麵閣當條狗?”


    “我跟你們沒關係!”


    “沒關係?”男人嘲諷道:“那你今日迴來做什麽?莫不是被那沈懷卿趕出來了?”


    顧辭咬牙,強忍怒意:“我要見祖母。”


    話落,啪的一聲,男人在同一個地方又給了顧辭一巴掌。“可由不得你。既然迴了顧家,就別想再出去了,來人,關進地牢。”


    押著顧辭的兩名暗衛領命,一把將顧辭拽起,準備帶去地牢時,一直未說話的素衣男子終於出聲。


    “慢著。”


    素衣男越過大伯以及數名暗衛,走至男人身側躬身。


    “父親,我與小辭畢竟是兄弟,許久未見,還請父親準許我和他說說話,說不定,孩兒能勸動小辭,離開千麵閣。”


    男人冷笑,“你可不知你這個弟弟做了什麽,他為了進千麵閣自願入了奴籍。若不是看在你們祖母的麵,老子我早殺了他。”


    素衣男麵露難過之色,隨後撩袍跪地:“還請父親開恩,饒過二弟一命。”


    男人看著素衣男,沉默片刻後哼了一聲:“罷了,就給你一刻鍾時間。”說完便帶著暗衛們離開了庭院。


    待院內隻剩他和顧辭後,剛才還滿臉懇求的素衣男,此刻卻如同換了一張麵具,變得陰冷。


    他兩步上前,嘴角微勾。伸手幫顧辭理了理胸前的衣領。


    而顧辭不敢亂動,低著頭任由男子擺弄。


    素衣男眉眼一彎,看似在笑,可又陰森至極。“跟我來。”


    也不等顧辭答不答應,說完便轉身往後院走去。


    男子剛走幾步,顧辭迅速跟上。


    兩人在一扇雕刻精細的門前停下。素衣男推門而入。


    顧辭正欲跟進,男子驀然轉身將其攔下。“老規矩。”


    言罷,顧辭即刻後退一步跪地。


    素衣男很是滿意,轉身走到桌前入座,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一口緩聲:“進來吧。”


    聞言,顧辭不敢耽誤,立即爬了進去。隨後額頭貼地,艱難開口:“大少爺。”


    素衣男撫摸著桌上的茶杯,語氣疑惑:“二弟這是怎麽了,你的主人可不是我。”


    “... ...”顧辭沉默。


    見人不吭聲,男子端起茶杯往桌麵重重一扣:“說話!”


    跪伏之人身子一抖,依舊沒有出聲。


    見他沉默,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猛的起身,走到一旁的牆壁上,取下懸掛著的長鞭。


    迴到顧辭身前時,不再給任何機會,手腕翻轉一鞭下去。


    顧辭身體瞬間繃緊,幸而早有準備沒有發出聲音。


    男子輕哼,繼續將長鞭抬起,一下又一下,落在顧辭的身上。


    每一鞭下去,都帶起一片衣物的碎片,露出下麵鮮紅的血痕。


    很快,顧辭的背上、肩上、手臂上的鮮血滲透出來,染紅地麵。


    打了不知道多少下,素衣男愈發動怒,“昊辰說,圍剿梵天宗時,你有死的念頭。”


    顧辭指尖死扣地麵,強行穩住身形。


    “沒有... ...”


    “既然沒有,又何必舍命相護他那竹馬之交?”


    “沈懷卿親口所說,我不得不做...”


    “他要你的命,難道你也給?!”話落,又一重鞭落下。


    被打之人終是支撐不住,手臂發軟,身子直接砸向地麵。


    口中吐出一口血水,微弱的迴道:“您明知道他恨顧家恨我,將我送至千麵閣的不正是您嗎?是您讓我入奴籍,去給沈懷卿做那忠心不二的走狗。倘若他真要取我性命,我除了俯首聽命,又能如何?”


    男子頓了頓,手中的鞭子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


    “原來是在怨我。”


    顧辭晃了晃腦袋,待視線清晰後,手掌撐著地麵強行恢複跪姿,再次叩頭:“我怎敢怨您。”


    素衣男重新坐迴椅子上,把玩著手裏的長鞭。鞭身沾滿了血,那難聞的血腥突然引得男子胸腔不適,一時間,劇烈咳嗽起來。


    顧辭大驚,立刻挺直上半身,膝行上前往男子胸前點了兩下,隨後一把奪過男子手中的長鞭,倒了杯茶遞上。


    “您患有隱疾,屬下可以自罰,您不用... ...”


    話未說完,男子抬手打掉顧辭手中的杯盞,緩了好大一口氣。“何必假惺惺,你眼裏除了那沈懷卿,哪還認我這個主人?”


    顧辭皺眉:“大少爺說笑,您不是屬下的主人,還有誰是。”


    “喲,這話要是傳到沈懷卿耳裏,你猜他會怎麽想?”


    顧辭臉色不變,但眼眸裏的光澤好似暗了暗:“他不會知道。”


    素衣男笑出了聲,隨即想到什麽接著問道:“突然迴來,你也不怕自己出不去了。”


    “不會的,大少爺會想辦法幫我離開。”


    “這麽確定?”


    顧辭抬眸,直視素衣男:“是,畢竟您還等著屬下迴千麵閣。”


    “東西查出在哪沒。”


    “沈懷卿不相信我,我實難...屬下查不出...”


    男子閉眼。


    “你進千麵閣五年,在沈懷卿身邊呆了三年。小辭,不要讓我失望。”


    顧辭嘴角緊繃,滿頭大汗不知如何迴話的他又選擇了沉默。


    那句“不要讓我失望”直直刺入他的心底,難受萬分。


    試探性問道:“若我沒有做到,大少爺能否... ...”


    完整的問題尚未言盡,下顎便被重重扣抬起:“奴隸就應恪守奴隸的本分,不該想的別想。”


    顧辭垂眸:“是...我知道了...”


    “顧辭,你是誰的人。”


    “您的。”


    “沈懷卿是你什麽人。”


    “仇人。”


    男子嘴角上揚,卻笑不出來。


    “祖母在後院西廂房,是我接迴來的。日後見我直接迴顧家,沈懷卿也不會懷疑你。”


    顧辭有些焦急,“大少爺,千麵閣今非昔比,自從沈懷卿接手,勢力日益壯大。我們都知道他遲早會對顧家動手,到那時,父親定會借祖母之名,讓齊氏出手相助,您難道就不擔心... ...”


    “別急,我不會讓祖母有事。”


    “可是...”


    “沒有可是,管好你的身份,本本分分做條聽話的好狗,待顧家滅亡,沈懷卿下地獄時,說不定我心情大好,放你離開。”


    聞言,顧辭一愣,隨後自嘲般笑了笑。


    “我自幼在您身邊長大,從沒想過離開,如果不是您,我也活不到現在。”


    一月未見,男子忽然覺得顧辭有些不同以往。想問發生了什麽,但仔細一想,便也猜到了一二。


    無非是在千麵閣受了委屈。


    顧慶海那老不死的可是親手害死了沈懷卿的爹娘,沈懷卿沒殺了顧辭都算燒了高香,又怎會輕易放過他。


    想到此,男子無奈揉了揉眉角,突然善心大發:“既然不想離開,那你想要什麽。”


    顧辭小心抬頭:“大少爺?”


    “說來聽聽。”


    “屬下不敢。”


    “你隻有這一次機會開口,不說便沒有下次了。”


    話落,顧辭咽了口唾沫,脫口而出。“一切塵埃落定,您...您可否認我?”


    剛說完,男子眼底微沉,顧辭暗感不妙,立即後退半步叩頭。


    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麵上,喉嚨裏帶著顫抖:“屬下知錯,屬下妄言,不該有此非分之想。請大少爺責罰。”


    男子噤了聲,他的沉默讓房間變得壓抑起來。


    跪伏在地的顧辭懊惱不已,為何突然變得這般膽大,竟然生出此等奢望?


    男子冷臉起身,不願迴想的記憶一點點浮現於腦海,他一腳將顧辭踹翻,踩上他的胸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聽清楚了,我隻有顧昀一個弟弟,記住你自己的位置,不屬於你的念頭都給我收迴去。你的命是我給的,我隨時可以收迴。”


    “是... ...”


    “說明白。”


    “屬下明白... ...”


    “去看看祖母,半個時辰後,我會安排人送你迴去。日後來見我,不許走正門。”


    “是...”


    男子收迴踩著他的那隻腳,大聲嗬斥:“滾。”


    老太太年事已高,忘了許多人。可唯獨隻記得顧辭。


    見到他後,一口氣問了數個問題。


    “小辭想奶奶沒?”


    “小辭過得好嗎?”


    “那沈閣主待你如何?”


    等等等等。


    這連環問題直接讓顧辭紅了眼眶。


    迴到千麵閣時,早已過了沈懷卿所說的兩個時辰。


    滿身的鞭傷再加紅腫的臉,任人看了都會發出一聲可憐之歎。


    顧辭低頭看了看全身,衣裳被抽破,一條條碎布掛在身上。


    忽然在想,這番模樣若沈懷卿見了,會不會對他生出一絲憐惜。他又想利用沈懷卿的善意,為自己免去一頓刑罰。


    念頭剛從腦子裏閃過,瞬間打消。


    可... ...


    罷了... ...


    不知為何,今日的他隻想一個人待會。


    他在閣外牆角站了很久很久,也許是誤了主人說的兩個時辰不敢迴去,也許是因為大少爺最後說的話,讓他久久難平。


    顧昀...


    沒關係,一個死人而已,哥哥總會釋懷的。


    千麵閣暗處的探子上千,顧辭在外直接站到天黑,早已被發現。


    沈懷卿在書房逗弄著溫瑾川送他的那隻信鴿,這李醫仙不僅醫術名揚天下,禦鴿的本領也不容小覷。


    他不過喂了些吃食,信鴿便好像認主一般對他言聽計從,靈性得緊。


    沈懷卿拿起一枚小竹筒,隨意一晃,信鴿便乖巧地走到他麵前,低下頭,在他掌心微蹭,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沈懷卿將竹筒綁在鴿子的腿上,抬手摸了摸,低聲說了幾句什麽。信鴿仿佛聽懂了一般,振翅飛出窗外。


    感歎之際,房門被敲響。


    得到允許,下屬手持信封恭敬呈上,一同呈上的還有一個精致木盒。


    他並未過多關注,隻當是小昀從何處覓得的稀罕物件,讓人帶給他瞧瞧。


    忽而望了眼門外的天色,眸子變冷:“顧辭還沒迴來嗎?”


    下屬麵露驚訝:“閣主不知?他在閣外站了許久,渾身是血,屬下們都以為他是被您罰了,不準進閣... ...”


    話落,沈懷卿蹙眉,渾身...是血...


    “ 他何時迴的?”


    “大約兩時辰前。”


    沈懷卿沉默片刻,突感煩悶。他轉過身,揮了揮手:“下去吧,派人去將他帶進來。”


    下屬領命退出書房,沈懷卿坐在案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心思有些煩亂。


    顧辭被帶進書房前,迴自己房間換了身衣。


    若放在以前,他一定會講自己的狼狽樣展現在他麵前,不為別的,隻求他的一點憐惜。


    可三年了,他從未在沈懷卿眼中看見他想看到的。


    也就索性不耍這些心思了。


    門被打開,婢女衝著裏側做了個請的手勢,顧辭低頭道謝後踏進。


    在瞧見案後的沈懷卿後,跪地行禮。


    順帶...請罰。


    顧辭說了什麽,沈懷卿一字未聽,他盯著跪在地上的人,眉頭輕挑。


    不是渾身是血嗎...


    這是換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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