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被溫瑾川送的木箱占領了一大半,十七拿著那枚撥浪鼓坐在地上,背靠牆壁,就這麽呆呆的望著屬於他的賀禮。


    小時候寧夫人給淮茹過生辰時,他一般都是在旁邊伺候。


    端茶倒水,忙上忙下。


    偶爾還得聽幾句冷嘲熱諷。


    看著寧夫人親手將禮盒送到寧淮茹手中時,十七是羨慕的。


    隻是他不懂羨慕一詞,他隻知道自己也很想要,也想過生辰。


    後來,隨著年齡的漸長,看的次數多了,他也就麻木了,也就不那麽想過生辰了。


    隻是沒想到,如今會有人費盡心思為自己彌補缺失的二十年,他怎麽配呢?


    撥浪鼓被輕晃起,十七邊玩邊自嘲。這麽大的人居然還對這小玩意有興趣。


    許是玩的太集中,門被推開也沒能發現,溫瑾川站在門口,看到十七坐在地上的模樣,心疼般抿了抿唇。


    “地上涼。”他走上前去,想要拉十七起來。十七抬眼看了看他,眼皮忽閃,有些不解。


    “這是哪?”十七低聲問道。


    溫瑾川蹲下身子,心疼地看著十七的眼睛:“醒醒,這不是望月山莊。”


    自從到了天陵,自從溫瑾川對他表明心意。十七的狀態總是在望月山莊和現實相混。


    也許是不相信奢望的人會真的屬於自己,也許是十七打心底認為自己的身份配不上溫瑾川,他總覺得在望月山莊的他才是真實的,現實的一切都是假的。


    聽到溫瑾川的話後思緒漸漸迴神,隨後逐漸清明。他搖了搖頭,像是要甩掉那些雜亂的思緒,帶著些許懊惱說道:“對不起,我剛剛又迷糊了。”


    又是道歉... ...


    溫瑾川內心長歎... ...


    罷了罷了,以後慢慢教吧... ...


    抬手握住十七的手腕:“無妨,在這坐多久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十七盯著對麵之人,認真的迴答所有問題。“坐了一個時辰,要。”隨後伸出手:“可以抱我麽?”


    溫瑾川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將十七抱起。


    十七環住他的脖子,腦袋靠在他的肩頭。“我總以為自己在做夢。”


    “為什麽?”


    “為什麽你會對我好?”


    溫瑾川低頭看著懷中的人,也學著他認真迴答。“因為喜歡你,所以對你好。”


    “可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我做了那麽多錯事... ...”


    他喜歡十七的聽話順從,喜歡滿眼都是自己的十七,喜歡說一不二的十七,大幅度的滿足了他心底變態的控製欲。


    也不否認,十七對待事情認真時的模樣,讓他驚訝。他是怎樣掌控水源,又是如何鏟除梵天宗旁支的,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令溫瑾川深陷其中。


    他雖對狠厲的十七並無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認,如此的十七,的確令人著迷。


    溫瑾川腳步頓了一下,待走到院中才將十七放下,麵對麵看著他。“一切都過去了,我也想明白,那些都是你無奈之舉。”


    十七垂首不語,溫瑾川接著道:“喜歡本就無需理由,你身上諸多特質吸引我,我愛上你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十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指不自覺攀上了溫瑾川的衣角隨後緊拽。


    “從小到大,沒人在意過我。”


    溫瑾川摸著他的頭發,“以後我在意。


    十七的情緒穩定後,溫瑾川這才試著開口。“王爺想帶你去禦南王府。”


    十七不解。


    “他想帶你去蕭家祠堂... ...”蕭家祖上牌位全在王府,既然蕭策已經打定主意認迴十七,那麽祭拜列祖列宗是必須要做的。


    話未說完,十七瞬間變臉。他鬆開拽著溫瑾川衣裳的手,後退一步。


    見人反應如此強烈,溫瑾川本想說不想去就不去,可殿外突然進來一隊侍衛,一公公手持聖旨大步流星走進來。


    溫瑾川拉著十七跪下,公公尖細的嗓音頓時響起:


    “皇上有旨,命蕭淮之即刻前往禦南王府祭拜蕭家宗祠,不得有誤。”


    十七保持跪伏的姿態,手指快要扣破掌心。蕭淮之?多麽可笑的三個字啊!


    為什麽... ...所有人都要逼他... ...


    他不想去王府,不想去祭拜蕭家列祖列宗,他又不是蕭家人,為什麽要去!


    公公見狀,好心提醒:“蕭公子莫要違抗聖意,趕緊接了吧。”


    雙方僵持不下,溫瑾川起身上前一步,擋在十七身前。“公公,十七他身體不適,能否緩些時日?”


    公公繼續用著尖細著嗓子迴道:“溫公子莫要為難咱家,這可是皇上親自下的旨。”


    “陛下這旨意未免太不近人情!我倒要去問問,他下這個聖旨時,可曾念及十七!”


    溫瑾川於眾目睽睽之下,直斥當今聖上。一同跟來的侍衛瞬間拔刀怒指。


    公公嚇得往後退了幾步,“溫公子,你這是要抗旨啊!”


    溫瑾川麵無懼色,還帶了幾分不屑。


    跪著的十七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起身。“我去便是。”


    兩人一個怒目,一個垂頭。


    溫瑾川擋在他麵前,語氣放緩:“你不想去就不去,有我在,誰都帶不走你。”


    說完,他想抱抱他,告訴他不用怕。


    可十七卻側身躲過,“這是皇命,躲不掉的。”隨後徑直走向那位宣旨的公公,躬身:“十七接旨。”


    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收起了方才被嚇時的驚愕,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蕭公子深明大義,皇上定會嘉獎。”


    十七沒有迴應,隻是苦澀的迴了一個笑。這笑太過坦然,好似是對所有一切的無奈接受。


    待公公與侍衛離去,十七這才迴到溫瑾川身側。


    一聲不吭。


    兩人就這麽無言的在院中站了一會。隨後十七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後,朝宮門走去。


    溫瑾川則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側。


    宮門外除了看守的禁軍,還立著一輛馬車。趕車的馬夫正摸著馬尾,好似在等人。


    而馬車旁站了一人。


    那人負手而立,一身黑金色的蟒袍襯托此人的威嚴。


    腰間係著一條鑲嵌著寶石的腰帶,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氣場太過強大。


    十七見此,舔了舔嘴唇後迅速上前跪地,叩頭。


    “十七參見王爺。”


    在知曉一切真相,知曉二十年來,十七過得是什麽日子後,蕭策已經不知道怎麽和他這個兒子相處。


    之前對他的責罰,對他的誤會通通化作迴旋鏢刺向自己。他趕忙上前,聲音帶著一絲愧疚:“不必行此大禮。”


    十七被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晃神,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禮儀嗎?何謂不必?


    想歸想,但額頭還是緊貼地麵,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禮不可廢。”


    瞧著十七如此規矩,他不禁又想起之前為何而罰。


    竟是以,桀驁不馴,不懂規矩而屢次懲戒... ...


    這麽聽話的人,他到底是如何強加完全不符的罪名給他的... ...


    “起來吧。”


    得到準許,十七方才起身。


    溫瑾川站在十七身後,欲言又止。


    蕭策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皺眉:“溫公子,本王知曉你關心他,但此乃本王家事,還望你不要插手。”


    溫瑾川一字未聽,白了他一眼,轉而看向十七,輕聲道:“我陪你去好嗎?”


    蕭策沒有動怒的跡象,倒也習慣了溫瑾川的無理。畢竟... ...確實是他對十七有愧。


    再怎麽說他也是堂堂禦南王,不至於和一個毛頭小子計較。


    可對於常年屈居人下的十七來說,怎會看不出禦南王與溫瑾川之間暗藏的矛盾。


    他輕按溫瑾川的手腕,而後搖頭示意安心。


    溫瑾川擔憂,但既然十七都這麽說了,隻好默默退後。


    蕭策率先上車,丟下一句:“跟上。”隨後掀開簾布踏了進去。


    十七全程垂頭,聽到命令登上馬車。


    車裏很寬敞,十七彎腰進去後便自覺的跪在了車廂的角落,不敢抬頭,不敢發聲。


    蕭策坐在另一側,目光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跪一坐,上下分明。


    車內的氣氛變得壓抑,仿佛連空氣都要凝固。


    “不用跪了,坐吧。”


    十七仍舊低著頭,聽到蕭策開口,他立即俯身貼地:“王爺,十七身份卑微,不敢越矩。”


    蕭策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與十七之間的裂痕並非一朝一夕所能彌補。伸出手,想要觸摸十七的身子,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收了迴來。


    “本王說坐。”


    “迴王爺,不合規矩。”


    ... ...


    十七的性子有時候真的挺倔,一旦遇上他不願之事,無人能逼迫。


    再說到認祖歸宗這事,他表麵雖不願,但內心卻比任何人都渴望。


    隻是常年來的折磨讓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要,不敢去接受罷了。


    馬車內,蕭策看著跪伏的十七,想說些什麽,可一向高傲的他卻始終不願先低頭。


    他似乎在等十七求饒,也好順著這個台階而下。


    隻是左等右等,馬車也行駛了一段距離之後,也未見跪伏之人開口。


    而那跪姿在晃動的車廂裏,卻一直保持的極其標準。


    一時間,蕭策心頭竟生出了些怒氣,如同被火灼燒一般,煩躁不安。


    口舌也變得幹燥,舌尖在口腔中舔舐,試圖緩解那股突如其來的幹渴。挪了挪身子調整坐姿,以此想緩解心中的不適,但無論怎樣變換,那種煩躁感依舊如影隨形。


    不耐的伸手去勾旁邊的茶壺,手指觸碰到冰涼的壺身,那份涼意讓他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


    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正準備送往唇邊,視線卻再次落在跪伏的十七身上。


    那一刻,無名之火重新湧現。十七的不低頭不退讓,在他看來,仿佛成了對他的挑釁,對他的不屑。


    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用力將手中的茶杯摔向車廂的一角。


    茶杯與車壁碰撞,碎片四散,茶水灑了一地。馬車內的氣氛在這一刻達到了冰點。


    蕭策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看著一地的碎瓷,忽而有種羞愧之感。


    十七不過恪守本分,而自己卻在無辜發瘋。


    這算什麽?


    碎瓷四處散裂,十七依舊靜靜跪伏。他沒有抬頭,好似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為早已習慣。


    隻不過讓他有一點沒想到的是,茶杯居然沒有砸到自己的身上。


    伴隨著一絲慶幸,抬手慢慢地伸向地上的碎瓷片。


    手指拾起一片片碎瓷,動作很小心,就像是怕再次觸怒了蕭策。


    剛平息怒火的某人定眼一瞧,氣的直接抬腳踹向十七的手心。


    跪著的人手腕一抖,手中的碎瓷片瞬間飛散,幾片細小的碎片劃過他的手指,帶出一道道細小的血痕。


    十七顧不上被滑裂的雙手,重新伏下身子:“王爺息怒,碎瓷鋒利,十七這才沒經過您的允許便擅自決定去收拾,還望王爺恕罪。”


    “你非得這般作賤自己?”蕭策怒斥。


    十七晃神,他不懂。他隻知道一地的碎瓷容易傷到王爺,他不過是想避免這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你是故意在氣本王對嗎?”


    “你是覺得你做這些,本王會難受?”


    “還是說,你的血性早已被磨平?!”


    見人不答話,蕭策越發不耐。“跪直!”


    聽到怒吼,十七這才半跪起,上半身挺得筆直。


    垂在身側的雙手,其中一側血液順著手指滴落,還挺刺眼的。


    蕭策看著十七手上的血痕,心中滿是懊悔。他本想緩和關係,卻又弄巧成拙。


    “本王不是生你的氣。”蕭策別過頭,聲音低低的。


    十七沒有迴話,隻是靜靜地等著吩咐。


    蕭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手抬起來。”


    沉默了一會,十七思來想去,揣測蕭策用意之後,抬起了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而後手心朝上。


    “十七不懂規矩,請王爺責罰。”


    主位上的人本意是想給他上藥,聽到這句話臉色又瞬間冷下。“你除了請罰,還會什麽?!”


    十七喉嚨哽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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