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安的怒喝在破廟中迴蕩,但溫瑾川卻仿佛沒有聽見,手中的水袋依然傾斜,冰冷的水柱無情地衝入十七的咽喉。


    十七的掙紮逐漸無力,臉色因窒息而變得青紫,雙手無力地拽著溫瑾川的胳膊,不敢扯也不敢拍。


    很快,溫瑾川突然鬆開了手。十七跌坐在地,劇烈地咳嗽著,水珠從他的嘴角濺出,費力的大口吸氣。


    溫瑾川看著十七狼狽的樣子,輕蔑地笑了笑。突然覺得,這種不知對錯的人,死太便宜他了。


    “還想不想喝?”


    此言一出,十七急忙搖頭,往後瑟縮。


    溫瑾川卻沒想放過他:“過來。”


    十七當然不敢過去,求救似的看了眼蕭子安,蕭子安一把推開溫默,快步上前扶起十七,眼神中滿是擔憂。


    “我說什麽來著,人才會站。十七,你覺得... ...”


    話都未說完,隻聽一聲清脆聲,某人的膝蓋直接砸向地麵。


    他輕咳了一下,緩解喉嚨帶來的不適:“如果能讓主人高興,十七日後在您麵前,永遠跪著都行。”


    他表情淡然,唯一的皺眉是因跪下時,腿上傳來的刺痛。


    隻是一瞬,很快恢複了平靜。那是一種被長期壓迫和恐懼所馴服的無奈。視線保持下垂,不敢直視在場的任何人,隻是緊緊地盯著自己麵前冰冷的地磚,仿佛是他唯一的救贖。


    在七鏡樓時,他接過無數次任務,殺過無數人。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錯,或者不對。


    然而這一次,他為自己找了很多很多借口。


    鏟除相國府不得不帶上逍遙宗。


    傷了夫人不得不除去江予白。


    可似乎沒用,他深知自己錯了。


    想挽迴,卻再也沒機會。


    蕭子安心疼地看著十七,轉頭怒視溫瑾川:“如今敵人就在附近,而你還在為難他!溫瑾川,你能不能以大事為重!”


    溫瑾川故作疑惑:“何為大事?當初我同意攻打天陵,是寧夫人拿我爹娘相逼,如今他又害我師弟,若徐太尉真帶人殺進望月山莊我隻會拍手叫好!”


    氣話就是這麽出來的。


    他見過百姓深受官員壓迫,攻城奪帝雖也是為了天下人,可如今,理智不複存在。


    蕭子安迴懟:“是,他做的我不會為他 開脫,但下令的是皇帝!江予白與薑相爺早就有書信往來,皇帝忌憚相國府已久,就算十七...沒有從中推一把,逍遙宗也不一定能存活,說到底,不過是顆可有可無的棋子!然而這顆棋子能推倒皇上忌憚的人,他怎會不抓住!”


    溫瑾川輕笑:“殿下牙尖嘴利,一段話把他摘除的幹幹淨淨。”


    蕭子安緩了緩,他確實帶了私心。繼續無奈說道:“他在滿是殺手的地方長大,無人教。你總不能要求他知善惡吧。”


    知善惡。


    十七心頭一愣,何為善,何為惡?難道不殺人便是善嗎?


    “你恨他厭他,可期間大把時間,也從未見你教他。”


    “在他的立場,聽主子行事,為主子除掉危害。他有錯嗎?”


    十七的過去,是無法想象的黑暗,而十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那個黑暗中為了生存而做出的選擇。


    蕭子安說這些,並不是為了十七開脫,而是站在他的立場在想對錯。換作是他,也許也會這麽做。


    十七落寞的垂頭,眼眶在打轉。


    其實主人曾對他說過:人命不是草芥,不能毫無敬畏,也不能隨意踐踏。


    這算是教了吧,隻是他沒聽進去。


    說到底,他就是罪孽深重。


    溫瑾川聽得內心一陣煩躁,此時,外麵傳來一陣馬蹄聲。


    破廟外立了七匹快馬。


    一男子進入,麵向溫瑾川單膝跪地道:“少主。”


    溫瑾川點了點頭,手一揮示意他起身。


    溫默上前往外看了看,問道:“來了多少人?”


    男子起身抱拳道:“七位堂主全部出動,各帶了三十人,已經藏匿起來了。”


    溫默看向溫瑾川,待其頷首後,下令:“一日後,若望月山莊援兵未至,即刻與天陵來的將士交戰,切記,敵方人多勢眾,不要傷到江宗主的遺體,奪迴後先送往安全地帶。”


    “是。”


    應聲完出了破廟,外麵的馬匹也一並散去。


    一場插曲過後,蕭子安也不再說教,畢竟此時的溫瑾川根本不會聽他所言。


    輪迴殿來了這麽多人,還是不要惹怒他的好,如果一怒之下又想殺十七,他一個人可就真沒辦法攔下了。


    丟下最後一句,你好好想想後,便直接出了破廟,望向來時的路,祈求著寧夫人的援兵能及時趕到。


    十七見主人不再發難,他就無聲的跪著。


    不發出任何聲音惹他不快。


    就這麽跪到了半夜。


    直到天明。


    徐太尉與蕭策約定之期將至,然援兵尚無絲毫音訊。


    破廟裏,隻有他們二人,溫瑾川睡了一夜,十七跪了一夜。


    雙腿快要支撐不住,被碎瓷割裂的地方沒有上藥,傷口反複碾壓,酸痛已經遍布全身。每一秒似乎都要倒下去。


    他沒想著起身,腦子裏全是自己該受和一日已過... ...主人的傷口該換藥了。


    吸了口氣往旁邊挪了兩下,而這一聲響引得石台上的人嘲諷:“昨日不還說,以後在我麵前永遠都跪著嗎?怎麽,才一夜便跪不住了?”


    額角的汗液往下滑落,十七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後搖頭:“主人,您該換藥了。”


    話落,某人的心跳漏了一拍。


    十七也未經過他的同意,從包袱拿出瓷瓶以及新的紗布,再次跪到了溫瑾川的麵前。


    不等他開口,直接上手將他的外袍掀開,衣領往下拉。


    溫瑾川也沒說什麽,就看著滿頭大汗的人乖順的為他換藥。


    “看來,寧夫人的援兵到不了了。”


    十七邊換藥邊說道:“會到。”


    “這麽自信?”


    “嗯。”


    一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破廟外響起一聲尖銳的刺耳聲,一道煙花在空中綻放。


    十七動作一頓,來了。


    隨即,他快速將新的紗布換完後,俯身叩頭。


    “主人,十七不知能做什麽才能求得您的原諒,您不喜歡我站著,我便跪著。人與牲畜,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您想我是哪個我便是哪個。”


    停頓了會,繼續毫無尊嚴的說道:“殺了我,主人不會覺得太便宜十七了嗎?折磨我不來的痛快?還請主人養好身子,十七認打認罰。”


    “援兵已到,十七需前去接應。”


    “主人... ...等會見。”


    說完,下意識的就要抬腿起身,可突然記起溫瑾川不想看他站著,心底笑了笑,便一步一步爬到了門口。


    最後動用內力,起身離去。


    而那一瞬,溫瑾川的魂魄好似離身,失神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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