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山穀的路,比虞安想象中的要彎彎繞繞。


    其中,有幾處觸腕的痕跡格外的深。


    是謝燼生留下的。


    看樣子,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了。


    或許對方是去找記憶了,又或許隻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同往常那樣過著收集晶核的平靜生活。


    虞安再次清晰地意識到。


    從此以後,都是一個人了。


    後背永遠不會再有那炙熱的胸膛……


    虞安用指尖沿著這痕跡抹了抹,腦海裏忽而迴憶起他們初見的那一夜,滿地的觸腕令他寒顫。


    可不知不覺中。


    似乎連他的軟體恐懼症都治好了,見到這痕跡不再恐懼,而是倍感親切。


    隻是,任何關係都會有散席的一日,盡管不舍卻隻能接受。


    許久,虞安輕聲道:“再見了,謝燼生。”


    以妻之名跟他成為朋友的這段日子,是他來到時空局以來,最開心的時光。


    穿過一處幽暗的長道,隱約窺見盡頭處的天光。


    咕咕站定在一旁,道:“救世主,我跟大鷹就先送你到這了。外麵是一道密林,你一直往北走,就能到達邊寒小鎮了。”


    頓了一會,它又想起了什麽,扭開了一旁的倉庫間,將一件大衣遞在了他眼前:


    “對了,邊寒小鎮海拔很高,經常十月份就開始下雪,救世主你要記得保暖,千萬不要感冒了。”


    人類都是很脆弱的。


    在博士身體死亡的那一刻,它就意識到了這些。


    虞安聞言心中一暖,問道:“咕咕,你和大鷹願意跟我一起去冗南基地嗎?”


    那裏有專門研究機器人的地方,配備更先進的零件,可以延長它們的壽命。


    咕咕明白他的好意,但還是搖頭,道:“不用了,咕咕跟大鷹是博士老師創造出來的,我們都希望能繼續守著這片地。”


    能完成博士未完成的研究。


    這樣過完一生,也挺好的。


    說著,大鷹拍了拍翅膀,是在讚同。


    “唯一的遺憾就是,咕咕曾聽說人的生命盡頭,並不是死亡,而是遺忘。”


    如果一個人在這世間,留下過痕跡,亦是被人記住過,那就算是熱烈活過。


    可它們是機器,說不準哪天就短路報廢了,除了博士,沒有人會記得它們。


    可現在一轉眼,連博士的虛影都消散了,那它們還算是在這人間活過嗎?


    忽而,咕咕感覺到頭頂被摸了一下,片刻後傳來少年的軟語:“沒關係,我會一直記得你們的。”


    咕咕愣了幾秒。


    屏幕裏映出omega漂亮明豔的眉目,眼尾淡粉的胎記,像是向陽而生的花瓣。


    “待未來世界和平了,我們還會再見麵的。”虞安道。


    咕咕聽完,忍不住擦了一下略微泛酸的屏幕。


    再望去時看見的,是少年離去的背影。


    清瘦單薄,卻十分堅定地朝著天光盡頭走去。


    咕咕這瞬間,忽而想到了很久以前翻書時,曾看過的一句話——能刺破暗夜的黎明曙光。


    明明是毫無關聯的形容,在此刻卻一瞬間被具象化了。


    “大鷹,我們也算活過了……”


    迴去的路上,咕咕意識不清,是cpu短路了。


    它畢竟已經是個幾十年的老統了,這些年也是不想讓博士孤單,才強撐著的。


    如今博士虛影已散,救世主也見到了,它好像要撐不下去了……


    機械鷹感知到不對,悲鳴了一聲,將圓滾滾的小機器人叼在了背上,動作流露出幾分不舍。


    咕咕屏幕蒼白,抬起小手,揉了揉鷹頭,道:


    “大鷹,以後山穀裏就剩你一隻鳥了,你一定要記得按時充電。還有博士老師最喜歡新鮮的百合花了,在春天的時候播下花種,六月就能開出…好大一片了,很漂亮,就是,咕咕好像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了……”


    咕咕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徹底黑屏了,臨別前露出的是一個笑臉emoji。


    089於心不忍。


    它偷偷用魂體迴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歎了口氣。


    也是這麽多年來,它唯一幹了一件違規的事情。


    那就是將自己的能量,注入進了小咕咕的身體裏。


    雖然在時空局裏,它級別不算高,但畢竟是高緯度空間的產物,一點能量足以救活一隻機器人。


    咕咕原本墜入了一片黑暗,屏幕卻忽而啟動了,一個激靈重新醒了過來。


    不可置信地攥著小手,發現性能全恢複。


    不竟如此,腦子裏還忽而出現了維修機器零件的技術。


    也就是說,它能將之前報廢的機器人兄弟都修好。


    “是救世主,還有他身邊的高級機器前輩救了咕咕!”


    “死”去的機器人突然開口說話,都把一旁悲鳴的機械鷹給嚇住了,連忙湊上前去看它。


    咕咕想起剛才事情,還cpu有餘悸,一把抱住了大鷹的脖頸,用圓圓的臉頰蹭著,道:


    “大鷹,咕咕迴來了,再也不離開了,春天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種百合花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鷹頭似乎臉紅了一下。


    片刻後,將喋喋不休的小機器人,拱迴了背上,載著它往山穀裏走。


    既然救世主以及高級前輩給了它新生。


    咕咕暗暗下定決心,往後的日子一定要努力研究。


    博士的能量雖然耗盡了,但隻要它們努力,說不準能重啟博士的意識。


    也許在與救世主再相見、世界和平的那個時候,當年一百名研究員被屠殺的真相,也會被世人所知。


    密林裏,虞安裹著保暖棉衣,總覺得越往前越冷,懷疑是不是下雪了。


    忽而,腦子裏傳來一道聲音,被壓得很輕,但他還是注意到了:“迴來了?它們怎麽樣了。”


    089瞬間汗顏,還是如實道:【咕咕活下了,它們現在已經平安迴到山穀了……】


    “那就好。”


    頓了一會,089問道:【宿主,你會不會怪我亂用能量?】


    畢竟這個世界那麽危險,作為一隻合格的係統,它應該保存實力。


    “不會。”虞安道,“你隻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089頓了好幾秒,其實它早就發現了,它的宿主是時空局裏最容易心軟的小漂亮。


    雖然之前的世界裏,因為這些惹了很多麻煩,被扣了很多的工資。


    但它卻覺得,心腸熱乎乎的宿主,最鮮活了。


    畢竟人又不是機器,怎麽能像時空局裏規定的那樣,永遠冷冰冰的。


    比起遵守規則,它更想保護好宿主,也想試試能不能用身為係統的力量,挽救一些生命。


    “那麽089,你對接下來的任務,有信心嗎?”虞安問道。


    089從未覺得自己跟宿主的心,離得這樣近,這樣的溫熱鮮活:【有!】


    願接下來的旅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穿過密林,外麵果然下了大雪,到處白茫茫一片。


    虞安身子發抖,攏緊衣服。聽到089道:【宿主,前麵好像有馬拉雪橇的動靜,我們可以坐那個去邊寒小鎮!】


    “好。”


    虞安朝聲源處走去。


    絲毫不知道的是,此刻他身後有一個頎長高大的身影。


    觸腕劃過周圍的白雪。


    留下一些淩亂恐怖的痕跡。


    隻見尾隨在少年身後的,正是某位說著要離開、彼此再也不見的觸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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