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嗒——


    自行車鏈條斷了……


    陳彥之從車上下來,無奈的蹲下身修理。


    鏈條上麵老舊的潤滑油已經裹著泥沙發黑,他轉了幾圈,就滿手都是。


    車是修不好了,換根新鏈條不如直接換車。


    他幹脆站起來,單手提著自行車往前走了一段路,還沒到中午,太陽不算毒,被樹影遮了大半,槐城天暖,逐漸已經聽得到幾聲蟬鳴。


    如果是夏天,所有事疊加在一起,大概會讓人有些心煩意亂。


    幸好也快到目的地了。


    —


    修車行裏,


    陳彥之把壞了的自行車往那堆廢品上一扔,動作很嫻熟且毫不客氣


    叮裏哐當的聲音吸引了正在工作的人,他從車底滑出來。


    男人看起來也才不過十七八歲,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臉上有一點黑色的機油,他抬手抹掉,看到陳彥之已經自來熟的坐到了他的沙發上。


    段成易挑了挑眉,看到廢墟裏的車。


    “怎麽,舍得把你這破玩意扔了。”


    他隨手拿起一塊帕子,邊擦邊說,眼神裏帶著一絲戲謔。


    陳彥之:“嗯,折現。”


    “就這值幾個錢?”段成易拿了一瓶水遞給他,又問:“臉上的傷怎麽弄的?”


    陳彥之:“廢鐵一塊五一斤。” 他自動忽略了臉上的傷的問題。


    “行行行……沒問題,不過,我上次說的那件事考慮好了嗎?”


    段成易開的修車行裏經常會有一些換下來的汽車廢舊重型配件。


    槐城最近有人在收購這些東西,但都是私底下進行的,他們還收來路不明的電纜和廢鋼。


    “倒賣那些鋼鐵違法,而且,未來二十年鋼鐵行業會重組,槐城大概率不會被劃進政策範圍裏。”陳彥之又一次拒絕他的想法。


    段成易想拉他入夥,不為別的,整個槐城所有的廢品站和工地他都清楚,還有就是陳彥之這人吧,特聰明。


    之前兩人剛認識的時候,他來他這裏買他那破玩意自行車,剛好遇上有人在修車行裏搗亂訛詐。


    陳彥之三兩句就點出了對方的破綻,等段成易反應過來的時候,警察已經到了。


    他居然還提前報了警。


    敢情從進門第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還多管閑事了。


    事後段成易道謝,他提著那輛從廢品裏淘出來的自行車說:“車送我。”


    一輛破車,他還以為什麽呢!


    ……


    段成易:“那你今天來不會就是為了賣廢鐵吧!”


    陳彥之:“借我兩萬塊錢!”他這幾年兼職加上省吃儉用的錢其實攢的差不多了,但去年奶奶住院,都花光了,還街坊鄰居的欠了一些。


    與其從頭再來,不如臉皮厚點。


    陳彥之在槐城就這麽一個有點錢的朋友,剩下的不是乞丐就是進去了。


    段成易:“兩萬塊,你看我像拿得出來兩萬塊的人嗎?”


    陳彥之:“修車行最近生意不錯。”


    段成易:“哥你別搞我,我就隻有兩萬塊,將來娶媳婦用的。”


    還有他想把修車行發揚光大的理想,雖然陳彥之說以現在的趨勢來看,會新能源更替,他的修車行需要升級


    “段成易,要不要跟我幹!”陳彥之突然轉頭問他。


    “錢算我借的,利潤一人一半,本金我一分不少還給你。”


    他眼神堅定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兩人年齡差不多,但段成易就是莫名的覺得他很靠譜。


    陳彥之這個人,說出口的話,都是有把握的。


    段成易覺得自己對他的信任來的莫名其妙,他嘴比腦子快:“幹!”


    聽起來像罵人。


    他甚至沒問幹什麽。


    “我想做互聯網,雖然我目前還搞不懂它的底層邏輯和編程思維,但我預測,未來十年,人類的生活方式發展隻有一條路就是便捷化,所以我想從這個思路試著做生意。”


    “科技變現需要時間和高度,但往下的市場不同,這是一個巨大的空白。”


    “什麽是往下的市場。”


    “就是你和我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


    “聽不懂,你要給老百姓的吃喝拉撒都包圓嗎?”


    陳彥之勾唇一笑。


    這個合作夥伴有悟性。


    ……


    事情說定以後,陳彥之迴了家。


    正值中午,他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路上隨便買了點應付了。


    筒子樓樓下站了一些人。


    他沒心情顧及,徑直往上走,一個男人突然叫住他。


    “你好,請問是樓上302的住戶嗎?”


    陳彥之頓住腳步。


    他在陰暗的樓梯裏轉身,黑色的棒球帽下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沒人看得到裏麵的警惕和疑惑。


    沒等他迴答對方已經朝他走過來。


    陳彥之往下退了幾步,來到了樓道口。


    “你好,我是京槐分區支隊的警員,警號。”


    他的視線定格在麵前人的警員證上。


    “嗯,請問有什麽事嗎?”少年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迴答。


    “是這樣的,前幾天這裏有一件惡性鬥毆事件,需要你配合我們迴警局做一下筆錄調查。”


    陳彥之臉上還有傷,他說跟他沒關係別人也不會信。


    “嗯,好,走吧。”他本來還想迴家換身衣服的。


    窮人巷整個片區沒有一個監控。


    聚眾鬥毆這種事,一般不會隻罰哪一個。


    而且他還未成年,是苦主受害者,就算對方誣告,也不會有太大麻煩。


    到了警局,


    陳彥之看到了那天晚上在巷子口堵自己的那群人,此刻正一個兩個的抱著頭蹲在警局裏。


    陳彥之配合民警做了筆錄。


    一個穿著黑西裝拿著公文包的男人在裏麵交涉,外麵聽不到他們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男人和警察一起出來。


    陳彥之坐在警局板凳上,一個女警員給他接了一杯水,他把紙杯拿在手裏沒有喝,手指輕輕敲打著杯壁。


    穿西裝的男人朝他走過來:“你好我是沈先生委托的律師,我姓王。”


    對方遞給他一張名片。


    陳彥之沒有站起來,隻是隨意的伸手接過,上麵寫著“盛名律師事務所——王景輝”


    “針對之前的事情,我的雇主委托我和您協商,我們願意承擔所有的醫療費和後續補償……”


    “不用了!”陳彥之淡漠的聲音在安靜的警局裏迴蕩。。


    他沒打算報警,也沒想要什麽補償。


    雖然沈雲崢打了他,不過他也打迴去了,況且他又不是為了別的什麽動的手。


    “希望您好好考慮一下,我方還是希望能進行民事調解。”


    “錢我不要,事情就到此為止。”


    王律師疑惑起來,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這下警察局裏的警員和那些蹲在地上的嘍囉全都抬頭看向他。


    要知道沈雲崢給的錢對於一個學生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特別還是像陳彥之這樣的家庭。


    這個錢,陳彥之如果接了的話,他就徹底失去了在閔珊珊麵前唯一的一點尊嚴。


    先前給他倒水的女警也是這個片區的住戶,她過來偷偷的勸他:“小陳,錢你還是收著吧,不要白不要。”她輕輕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


    他們警局負責這個片區的治安,陳彥之家也算是被政府列入重點貧困扶助對象,所以他家裏什麽情況,他們還是多少了解一點。


    女警又勸他:“你還要上學, 沒有時間工作,平時的生活費和吃穿用度肯定都少不了用錢。”


    雖然政府給予了一定的補貼,再加上這孩子學習也很好,學校基本免除了他的學費,但並不代表別的地方不需要用錢,他奶奶去年生病住院花了很多錢肯定有欠債,這些對於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來說隻是杯水車薪。


    “芳姐,不用了,你讓他們迴去吧!我也動了手了。”


    女警叫陳芳芳。


    陳芳芳歎了口氣。


    “你屬於正當防衛,而且是他們人多圍毆你。”


    這件事情那天晚上警車趕到的時候人已經都散了,再加上沒有監控,幾乎快要被揭過去了,但是這些人突然自己跑來自首。


    現在還願意賠償,當然再好不過。


    “真的不用了,還有什麽事嗎芳姐?沒有的話我先迴去了。”


    陳芳芳勸不動他,又歎了口氣。


    陳彥之站起來走出了警局。


    王景輝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就,給他錢都不要。


    人家已經把補償款打到了他手裏,而且給的傭金也高。


    話也說的很清楚,錢必須要讓他收下。


    小夥子要麵子,但他也要把事情辦妥。


    於是王景輝把現金留在了警局裏,委托他們送到片區的組委會,再交到男孩手裏。


    晚上的時候。


    整個社區的工作人員都來敲響了陳彥之家的門。


    他們提著柴米油鹽,還有那兩萬塊錢。


    以前每次到年關的時候這些人才會過來,給他們送一點吃的被子什麽的。


    社長張叔苦口婆心的勸。


    說他將來要讀大學,讓他好好高考。


    如果能考上京大,他們湊錢也要送他去上。


    等到人都走了以後陳彥之看著桌子上那兩遝鈔票。


    說不清什麽感覺。


    生活沒有趕盡殺絕,把人逼上死路,可是他才十七歲。


    所有的錚錚昂揚和少年意氣都死在別人的憐憫裏,因為窮人不需要尊嚴。


    沈雲崢這麽做,無非就是想告訴他。


    即使我動手打了你,我甚至不用出麵就能把事情解決幹淨。


    兩萬塊就足夠你對我感恩戴德了。


    …………


    第二天。


    段成易把錢取出來過來找陳彥之的時候。


    陳彥之剛好也出門。


    他說不用了,接著把沈雲崢給的錢存到了自己卡裏。


    “你小子哪來那麽多錢?不是說沒錢嗎?你去搶銀行了。”


    “挨了頓打人家賠的。”陳彥之指的是自己臉上的傷。


    “打哪兒了,這麽值錢,兩萬塊你還能站起來?”


    陳彥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眉眼釋然,苦澀從胸口溢到喉頭。


    這錢……誅心。


    段成易追著問:“那還帶不帶我做生意……”


    “帶……”


    往後的幾十年裏,沈雲崢這輩子都想不到,陳彥之發家路上的第一桶金是他給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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