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目睹日落,月亮高高掛起,我躺在空落落的床上,感受著冰冷的月光拍打在我身上,我就明白我又虛度了一天光陰。


    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使用通訊器,觀察別人或許真實的成功人生,而我在青春歲月的末尾,一事無成。


    於笠拉開帳篷的穹頂,透過透明棚,看向星河,這樣的想法鑽進他的腦子裏。


    他不是自怨自艾,也不是偶感神傷,這樣的想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頭腦的大熒幕播放。


    如果當年他打開心扉,和爸爸媽媽細心相處,那麽關於他們的迴憶,不會是濃厚的憤怒、不甘中,溜出的幾絲痛苦的渴望。


    如果當年他與齊和認真談心,關心他的家庭,他的所思所想,那麽他和齊和還能坐在甘居的街邊,把酒言歡,而不是他孤寂地躺在床上,摯友的屍骸在火焰中燃燒,最後化成灰燼,深埋土地。


    如果當年他認真搞自己的發明……等等,他想搞什麽發明來著的。哦對,他想發明火星太空服。這是什麽時候的願望,應該是從前,二十年前的誌向吧。如果他認真搞發明,現在有什麽作用?好像沒有作用,因為這群昏了頭的人,把航空發射做成噱頭,紅紅火火這麽多年,不僅沒有抵達火星,連月球都難以踏足。


    他的太空服如果在過去的二十年間誕生,將無用武之地。但是他也可以把太空服權作噱頭,這樣他就衣食無憂,賺的盆滿缽滿了。


    他不屑於拿夢想換金錢,但是如果他真做到了,他又會嘲諷自己假清高。


    誰不愛金錢!


    如果……哪有那麽多的如果。


    他一直很忙碌,卻一事無成。


    他是一名成年男性,世道教育他不能感傷,不能流淚,可是,每到這樣的夜裏,他隻想靠在一個溫暖的懷裏,低聲哭泣。


    不過,一事無成的人,誰會施舍你懷抱呢?


    現實是冷酷的,與其乞求別人無緣無故的善良,不如就自己這樣躺著,讓情緒慢慢消化。


    於藍雪坐在一旁,她迴看著白日的直播,盯著鏡頭裏的epoch。據直播後報道,這是火星公司專門推出的民用epoch,他們的作用也和白發epoch之前直播時談到的保持一致,那就是真實伴侶。所以這一批展示的epoch有老有少,看起來針對不同消費群體,但是他們底層需求一致。


    虛擬屏是和於笠共享的,他看到鏡頭裏的一番情景,心中不禁冷笑,且不說這些人是否能扮演人類的“伴侶”,誰家的伴侶能在天上飛?


    這樣魔幻的事情,於笠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他深深的感知到,這不對勁。


    等這群epoch登堂入室,“家庭”這個概念也就離破產不遠了。


    但是,危害不僅限於此。


    “朋友,出來準備準備了。”


    帳篷外傳來大學生的聲音,於笠看了下時間,正好晚上八點。


    今天幾乎沒有月光,正是觀星的好時候。


    於笠接過大學生一早準備好的裝備,和於藍雪一同換上。


    在換衣服的時候,於笠想於藍雪需要這些裝備嗎?機器人的雙眼比人眼強悍得太多,所謂的笨重裝備在於藍雪身上更像是畫蛇添足。


    收拾好後,於笠和於藍雪出了帳篷,白山茶和耐冬早就在外等待。


    白山茶看上去有些疲倦,大概是睡昏了頭,頭重腳輕。


    相反的是,於笠睡到七點,就醒了過來,一人不言,就幹巴巴地躺在床上許久,直到大學生喊他出去。


    他感覺很清醒,一直粗笨的身體突然間煥發活力,就好像身下的輔助外甲長在腿上,癱疾痊愈,他又重迴十八歲。


    “預告說流星會在九點至十一點出現。”大學生說,“不過我們打算做好準備,以防畢竟預告一般不準確。”


    大學生們調試著望遠鏡參數,引他們過來的女大學生坐在草地上,正在小心擦拭攝像機。


    見於笠走近,她笑著抬起頭,“嗨嘍,你們醒了?”


    於笠微微點頭,走到她身旁停下腳步,沐浴在夜色裏,感受到內心完全沒有剛才在屋內的悲愴,隻是全身心的沉靜。


    女大學生將攝像機擦拭完畢,小心地放在三腳架上,她順道擦了擦手,指著遠處的兩架望遠鏡,“想不想觀察一下星星?”


    “我想。”


    於笠沒有開口,一旁的於藍雪很積極地答應了。


    她的眼睛不能直接觀察嗎?還需要通過望遠鏡?難道於笠對於於藍雪的技術力有些高估?


    他隻是點頭,跟隨著女大學生走到望遠鏡旁邊,“其實很多星星肉眼就能看見,比如天狼星,還有仙女座。”


    “聽說仙女座的形狀像個v。“白山茶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一旁。


    女大學撓撓頭,“我想象力匱乏,感覺看不出來,不過壁宿二每次都非常明亮,你想看一下嗎?”


    白山茶揚揚腦袋,“讓她先決定看什麽吧。”


    於笠站在於藍雪一邊,見熱心的大學生湊過來,教於藍雪如何使用望遠鏡。


    他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好笑之處在於這群人是完全沒看出於藍雪和常人的不同。


    還在於於藍雪第一次這麽積極地去做一件事。


    “我想看壁宿二。”大概是聽到女大學生的話,於藍雪順勢說明自己的想法,在大學生的指導下,就湊在望遠鏡前,慢慢地觀察起來。


    於藍雪的動作很認真,就好像這是一件讓她向往已久的事情,而今天終於如願以償。


    於笠站在一旁,觀察著她的神情,渴望、好奇、求知欲。


    多麽美麗的品德,這樣的品德,出現在他麵前,他很喜歡,也感到討厭。


    感受到自己情緒變得有些複雜,他不再看向於藍雪,而是僅憑借肉眼,看向天空。


    像今日這樣的好天氣,實在是很難碰到。萬裏無雲,也無月光的打擾,純淨的烏黑幕布上,星星像沙礫鋪撒而開,組成一片浩瀚的星河。


    小時候,大人總說,不要一直盯著星星看,那樣你會迷失在星空之中。


    但是幼稚的孩子偏要叛逆,反其道而行,密密麻麻的星星爭先恐後的鑽進眼球裏,在他還沒一數到一百時,眼睛就痛的要爆炸,鮮血也試圖湧出。


    大人拿著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孩子的眼睛,溫熱帶著一絲冰涼,讓疼痛緩緩離去,耳邊傳來大人的念叨:“叫你不要盯著星空,現在眼睛疼,腦袋也暈了吧。”


    疼!


    但那是幸福的疼痛。


    出於人類本能的探索欲,試圖將星河收攬於眼底,可怕的貪心,可貴的品德。


    於笠掃過星空,似乎也沉浸在這夜晚中,他在萬千的星星裏,找尋到最亮的一處。


    天狼星a。


    縱使在這星河中,它光芒沒有被掩蓋,甚至突出重圍,成為了於笠視野中的主角。


    潔白的光芒中透露出淡淡的藍色,這淡藍如同……於笠抬起手環,和手環的藍光有些相似。


    也就在於笠舉起手環的這一刻,他聽見旁邊大學生的笑罵聲:“媽的,怎麽流星提前了,快拍啊!”


    於笠隻覺得天上的星星閃了兩下,忽然從天際劃來三顆流星,如同交響樂的前奏,它們進來的那一刹那,這場演出終於開始了。


    現在是八點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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