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於奕怔了怔,隨後輕笑,是帶著諷刺的輕笑,“少俠這話可真是……在如今這世道著實是難得一見啊。”


    孫南宥聽出於奕話中的嘲諷之意,誠然,在這個世界中,又有幾個修行者未曾手染鮮血?若想於這混沌中開天辟地、自成一派,僅憑憐憫之心,最易為他人所吞噬。


    這個道理,孫南宥也不是不懂,也理解於奕會對此嗤之以鼻。


    萇舟於氏就是這麽興起的,長禹孟氏也是這麽衰落的。


    自身生存環境讓於奕認為,這種想法不可有。


    可孫南宥畢竟是世界之外的人,他是生長在法治社會的人,更何況在這個世界裏,孟初對他多年的教導也並非如於奕這般。


    孫南宥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於奕咄咄逼人的樣子又讓他變得更加慌亂,迫不及待想要快點結束這個話題,“總之……我們還是迴去吧,這裏好像已經超出考官劃定的範圍了。”


    於奕眼珠一轉,從這句話中找到漏洞,“既然少俠知道此處不屬於規定範圍之內,那你過來做什麽?”接著向對方逼近,孫南宥最怕別人這樣了,千葉平時就喜歡這麽幹,於是讓臉更紅了,連連後退,“我……我隻是……隻是無意中到了這裏,碰巧聽見有聲響,才想來看一眼……”


    “哦?”於奕仍不放過他,繼續逼近,“那少俠膽量不小啊,一個人身處未知之地,聽到有動靜也不跑,還專門過來瞧上一眼,真不怕是什麽妖邪故意弄出聲響來埋伏你的?”


    孫南宥已經找不到足以用來解釋自證的話語,隻鼓起勇氣抬起雙眼與於奕對視。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孫南宥甚至懷疑,自己那顆無法抑製、如鼓般跳動的心髒所發出的劇烈聲響,早已被於奕清晰地捕捉到。


    但看於奕本人卻沒什麽反應,孫南宥猜不透他。於奕似笑非笑,眼睛死死盯著孫南宥道:“少俠,怎麽不說話?”


    孫南宥隻覺得快要窒息,很想快點逃離此處,遠離這裏,遠離於奕。


    “於奕,過了。”沈煜一把抓住於奕的馬尾,向後一扯,於奕完全沒有防備,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倒退兩步。


    麵對沈煜的行為,於奕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沈煜走在於奕之前,正容對孫南宥道:“你救了我,於我有恩,但你同樣也妨礙了我使出那一劍,兩兩相抵,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孫南宥望著他沉默不語,他能感受到沈煜對他並無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厭惡的,心底有些難受。


    沈煜說完上一句話,轉過身去麵向潭水,繼續道:“你走吧,你改變不了什麽。”便不再管他,自顧自朝前走去。伸出堅定有力的右手握住了劍柄,緩緩地將劍從劍鞘中拔出,劍身與劍鞘有輕微接觸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於奕對著孫南宥又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擺了擺手,便跟上沈煜的步伐。


    孫南宥沒有就此離開,隻是在後方默默看著。他看到於奕從衣袖裏拿出一個奇怪形狀的小物件,對沈煜說著什麽,又將其扔進水裏,引起一聲巨響。


    水麵不再平靜,水花四起,如傾盆大雨般,濕了在場幾人的衣襟。但依舊不見真龍的影子。於是於奕又接著扔下第二個、第三個……


    直到真龍終於現身——


    沒了林霧阻擋視線,三人清晰可見這真龍身上多出來的幾個血窟窿。這些血窟窿猙獰恐怖,鮮血從中源源不斷地流出,沿著龍身流淌而下,仿佛一條條紅色的小溪。


    真龍原本威嚴雄壯的氣勢此刻也減弱了許多,它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喉嚨中發出絲絲低沉的獸鳴聲,仔細聽也能察覺到與之前的不同之處。那龐大的身軀不再像之前那樣威風凜凜,而是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和哀傷,仿佛已經知道自己將臨的結局,卻也堅定,做好激烈戰鬥的準備。


    沈煜與於奕這兩人可不會因為對手弱小而有所改觀,相反,這正是他們打敗真龍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兩人迅速做出戰鬥姿態,以劍相對,同時向真龍發起猛烈的攻勢,一次又一次的纏鬥,猶如狂風驟雨般,有目標地朝著真龍未愈合的傷口處使出靈氣,一下又一下,舊疤又添上新傷,僅僅幾招便讓真龍無力地倒下。


    見真龍倒下,於奕率先走上前去,先是試探了一番這真龍是否真的無力還手,待確認後再用劍指著龍首,迴頭對沈煜道:“這真龍這麽弱,到時候燁靈門派不會不認賬吧?”


    “未必,往昔但凡弑龍或者馴龍者,皆無有不入門派者。”


    於奕覺得有道理,點點頭,迴道:“也是。”


    說著,劍光一閃,舉起劍來就要將龍首斬去。


    真龍氣若遊絲,眸光黯淡,低沉著鳴叫,似在訴說苦怨。


    孫南宥一瞬間與將死的真龍對視上,他能看到,真龍眼神中滿是絕望,但又心有不甘。這是孫南宥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裏親眼目睹這麽血腥的場麵,心底裏五味雜陳,不知是在害怕還是在替這真龍感到不公。


    作為外來者,孫南宥知曉它的結局。


    在嗜血如命的於氏子弟和在不公與壓榨中成長的沈煜麵前,為了求道修行,一向都是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很多事情他們未必能發現真相。


    一位剛剛誕下麟兒的母親,因被天雷擊中而無法掩蓋血色,又為了護佑孩子而本能地向外界發起攻擊,本也隻是虛張聲勢,豈料對方二人不肯善罷甘休,生生將它的龍首砍去。一切結束之後,躲在水下深處的孩子嗅到滿塘的血腥味,又不見母親的身影,便壯著膽子從水下探出腦袋,這時兩人已洞悉一切。


    出於愧疚,沈煜將小龍帶在身邊,悉心撫養。小龍也作為靈寵,幫過沈煜不少。


    一瞬間,孫南宥竟想起了自己無力改變結局而走向死亡的孫景鈺。千葉是曾說過,不可更改故事中任何一個人的結局。


    可那不是個“人”呢。


    “等一下!”孫南宥衝上去,叫住於奕。


    “少俠又想說什麽?”於奕放下劍,麵向孫南宥,臉上帶著不善的笑容,實際上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一對上於奕的眼睛,孫南宥又開始生怕了,但這可不行,他想救下真龍,若是他在這之前便因害怕而不敢開口,孫南宥不想自己再這麽懦弱下去了,他要賭一把!


    “放它一條生路吧,你們已經達到目的了,不是嗎?”


    沈煜與於奕靜默地望著他,兩人神色各異。


    “打敗它,足以證明你們的能力;放過它,可以證明你們的善心。如今你們已經做到第一點了,足夠有理由讓門派收下你們,它的命對你們而言是無關己要,但對於它、對於它的孩子,那就不一樣了。


    我當然知道,在這個世道,善良是最沒用的,也是最容易留下禍根的——但是……別忘了,開世之初,真神望舒是為何收留了眾仙家,修行之道又是怎麽來的!”


    開世之初,天下動蕩,一群意氣風發的青年,行俠仗義,嫉惡如仇,他們的善行感化了真神。真神將他們收為弟子,並將自己的法術分為六道,分別傳授給她的弟子們。六位青年學成之後,仍舊堅守本心,行走江湖,扶危濟困,廣收門徒,創立了各大仙家名門。


    然而,好景不長,後來與魔族交戰時,真神不幸隕落,六道仙師也壯烈犧牲,如今隻剩下燁靈門派和幾大世家在這世間苦苦支撐。


    這次,就連孫南宥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就這麽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平日裏的他一向是唯唯諾諾的,這也是難得地硬氣了一迴。


    幾人沉默良久,無人開口。


    孫南宥倒有些擔心,擔心他們並不會聽進去他的話,便不斷在偷偷觀察兩人的反應。


    從水中冒上來幾個泡泡,沈煜是三人中最謹慎的,立馬拔劍,“誰?!”


    一條小白龍慢慢從水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盯著沈煜,怯生生的,好像是被沈煜嚇到了。


    小白龍隻有八寸左右,要不是有犄角和龍爪,否則很容易被誤認成一條白蛇。


    孫南宥去瞧沈煜的反應,看樣子像是明白他的話了,但孫南宥還是擔心沈煜真的會做到那種地步。


    小龍看見母親倒在一片血水之中,急忙著遊過去輕輕貼上母親,真龍也做出迴應,用吐著信子安撫著自己的孩子。


    於奕對這溫情的一幕沒什麽想法,甚至是有些害怕看到這種情況出現的,這與他從小所受到的教育完全相反,也不符合於家人的作風,便下意識後退半步,轉頭問沈煜道:“你怎麽想的?”


    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沈煜沉默片刻,迴道:“放了吧。”


    於奕沒想到沈煜會是這個迴答,苦笑著打趣道:“你這個家夥,還真被感化了?”


    沈煜白了他一眼,“隨你怎麽說。”


    昨夜,是個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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