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堡。


    庲降都督府承諾的戰爭物資也已經送到,甚至,都督府還專門撥出巨款,向興古郡采購了一批白酒佳釀,專程送到狼堡之中,這些白酒,成為狼岑部族最受歡迎的無價之寶,自不必說。


    經過商議,狼岑和李大拿一致認為,就從狼堡向北再折向西部,進行一場出其不意的迂迴戰,拿下西進第一戰,在藏蕃高地站穩腳跟。


    這計劃主打的就是一個“穩妥”。


    狼堡大廳內,李大拿正在和狼岑分析高地態勢——


    “藏蕃高地(西藏高原)與青羌高原(青海高原)相連,再北去,隔西域通道和北方高原(蒙古高原)相連,所以,那邊的諸羌尤其複雜難辨,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石城,勒姐、零吾、牢姐、烏吾……性情彪悍,難以馴服。其主要分布是河湟穀地。因為於咱們相距數千裏,就不不說它了。”


    “單說與咱們相連的藏蕃高地上,強大的部族,分布在一南一北。北為三江蠻,南為象雄蠻,亦能戰。然南北羌蠻內部糾紛不斷,無暇他顧。咱們西麵,恰好沒有強大的部族,尤其適合我等去一爭雌雄。”


    狼岑大喜:“某得軍師,如魚得水也!”


    二人的組合中,沈騰早已經對他們進行了明確的定位——狼岑為主,李大拿為謀。


    狼岑對於李大拿與他這二人的組合,相當滿意。


    一來,這李大拿尤善謀略,可以做自己的助力。


    二來,李大拿是漢家子沈騰最信任的人,自己也曾經見識過那“小寶貝兒”風采的,想要在庲降都督府占有一席之地,說不得,這沈騰就是他狼岑得罪不起的人。


    最重要的,在內心裏,他其實是願意做庲降都督府的一條獒犬,到高原上去撕咬一個口子給蜀漢帝國的。


    迴頭想想,整個南中,盡管蠻酋洞主長老多如牛毛,但真正活得自在逍遙的,也就蠻王孟獲一人而已。


    為什麽呢?


    原因無他,背靠大樹好乘涼爾。


    沈騰,是一棵大樹。


    漢家朝廷,是更大的一棵參天大樹。


    “那漢家子,是條漢子!”狼岑的話,頗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兒,但李大拿卻知道他說的是沈騰。


    狼岑對於李大拿這個被沈騰強行安插過來的左膀右臂,其實也相當地信任,真沒拿他當外人。狼岑不是傻子,他有智商,有膽略,事業之所以遇到重大挫折,甚至可以說是一敗塗地,說白了,不全是他的錯。


    南中蠻酋這麽多,又有哪一個在與漢人迎麵相撞的過程中不灰頭土臉,不筋斷骨折?能夠如他今日模樣的,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遠的,雍闓高定夠厲害了吧?身死族滅,墳頭的樹都可以建房做棟梁了。劉胄,可以吧,現在呢,墳頭的草估計有一人高了。


    好的也不是沒有,例如蠻王孟獲,人家不僅僅保留了三江口那一畝三分地成為自己的世襲王國,甚至在蜀漢帝國的朝堂上還占有了一席之地。


    而自己,既然沒有被滅,也就是說,未來未嚐不可以像孟獲那樣,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蠻王。當然了,如果能在朝堂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即便如老孟那樣,修一個終生的“閉口禪”,又有什麽打緊?


    三江口有銀坑洞,我這三縣之地,不同樣有鹽鐵礦漆礦麽?


    所以,盡管經曆了越巂郡城那樣的“屈辱”,一旦想通了,也就覺得前景豁然開朗。


    從另外一個層麵上來講,按照人家規劃的這種局麵去發展的話,遠遠比自己獨立發展要更有奔頭,畢竟現在,背後有蜀漢如此強大的靠山,隻要自己努力,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二人相比,反倒是李大拿總顯得有點“小心眼子”了。


    李大拿總擔心狼岑會給自己穿小鞋,惴惴不安的心緒持續了好久,慢慢發現,狼岑是真的誠心誠意待他,並且一反常態地,將族內很多權力直接下放給他了,還正式向外界公開,李大拿就是我狼岑的二把手,他的話,就是我狼王的話!


    這段時間,二人相談甚多,也甚歡。


    “狼王,上高地一事,宜早不宜遲。”李大拿說。


    “為什麽呢?軍師你給我說道說道——”


    “這其一,我們需要表態。人家既然對我們有期望,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有所行動,說直白些,就是表忠心。”


    說到這裏,李大拿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樣的說法,不好聽,但是真話。”


    狼岑大大咧咧地拍拍李大拿的肩膀,道:“大拿兄,你我雖未結拜為兄弟,但與結拜兄弟相比,又有什麽差異?難聽也好,好聽也罷,咱兄弟之間,講真話,不放虛屁,沒用!你說,是也不是?”


    李大拿微笑迴應道:“是。那我就繼續——”


    “嗯,嗯,繼續——”


    “諸葛孔明去世後,蜀漢帝國的北伐事業注定會無疾而終,所以,接下來,整個帝國的焦點一定會在我南中,庲降都督府想搞事,就需要有人,什麽樣的人呢?說到底,還是咱們這些蠻族人。”


    狼岑恍然大悟,狠狠一拍大腿,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咱們當初那一場鬧騰,其實剛好就中了別人的心意,對吧!”


    “正是!”


    狼岑長歎一口氣,道:“咱蠻族人呐,真的好難。”


    李大拿也道:“能夠獲得如此局麵,天神還沒有忘記我狼族。”


    “正是如此,李軍師你繼續——”


    “那好,我就接著說——其二,這個季節正好,高地之上,正是開欄放牧時間,較大的部族基本都被分散成為諸多小部落,而且,咱們突擊的方向為藏蕃高地的中部,本身大型部落就少,所以,阻力不大。”


    狼岑頻頻點頭。


    對於沈騰那個“小寶貝兒”安插了李大拿過來做軍師,他現在已經有點感激的心理了——有個知心的人在身邊出謀劃策,共商大事,真是一件十分幸福且非常難得的事情。


    忽然,狼岑想起一件事情,十分困惑地說;“李兄,我聽說那犛牛蠻的烏倫登巴將越巂郡北向的官道截斷,已經很久了,這蠻王想幹什麽?莫非……也想仿孟獲故事?”


    李大拿沉思半晌,緩緩說道:“這個,還真說不好。但有一點,和漢人作對,得逞隻在一時,想要持久,終究不得善終。”


    “冬逢是烏倫登巴的妹夫子,這個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對吧。”


    “是的。”李大拿道,“我們去越巂郡城的時候,冬逢的妻子丹珠已經快要生育了,後來……也就不知道了。”


    “這個我不關心,我隻關心那蠻王會不會因為冬逢的死,而怪罪到我們頭上?”


    “這個,還真不好說。”


    提到這個話題,二人就顯得有點沉重了。


    因為犛牛蠻一旦認定他們為敵人,注定將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犛牛蠻的性子不死不休,而且敢戰之士很多,在蠻族中,屬於響當當的惹不起的貨色。


    但真要說怕,卻也不會。


    畢竟自己現在是蜀漢帝國的獒犬,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叫咱撕咬誰,咱就隻管撕咬便是,哪怕你是犛牛蠻又如何?


    “要不,咱們派個人去越巂郡城一趟,請官家介入其中?”李大拿問。


    “我看行!”狼岑豪氣地揮揮手,道,“咱們不怕他,但也不想在這個發展的關鍵時間,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狼王,您說——假如我們離開了狼堡,這犛牛蠻會不會來咱們這裏禍害一番,或者占了咱的狼堡?”


    狼岑哈哈大笑,道:“李兄啊,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這狼堡現在還是你我的麽?他烏倫登巴有本事的話,隻管來,我巴不得呢?”


    李大拿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


    二人議定了時間、路線,便做了準備,並且派人前往郡城送信,將自己的出兵計劃等,一並告知。


    然後,選定了日期,便帶著幾千騎卒,出狼堡,先向北,走野馬峪,穿過一線天,再折向西,上藏蕃高地。


    李大拿在前麵帶著隊伍,狼岑走在中間。


    幾天之後,當隊伍走到野馬峪這個狹隘山坳中時,狼岑總覺得心頭隱隱發麻,這種直覺曾經多次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了迴來,多次救過他的命。


    本就是梟雄出身,狼岑自認直覺非常準。


    於是,他大聲吆喝,讓隊伍加快速度,趕緊走出這個狹窄的山峪,並且讓人傳話李大拿,趕緊布置人手,搶占出口兩邊的高地。


    速度!


    但是,當悠長深遠的牛角號子響起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兩邊山頂的牛角號子同時響起,無數蠻族人出現在山頂,形成包圍之勢,山上滾落無數巨石,將狼岑所在的中間段前後掐斷,首尾不能相顧。


    山頭一陣箭雨潑灑下來,無數狼族子弟倒在箭雨之下,哀嚎遍地。更多的狼族戰士簇擁在一起,互相推搡著,踐踏之下,但凡倒地者,再無起身的可能。


    狼族人根本沒有盾牌,小小的藤牌也沒有。


    其實蠻族中有專門的藤甲兵,但在孟獲起事的那一場大戰中,數萬藤甲兵被諸葛亮設計的一場潑天大火,被焚燒殆盡,也因此,一般的蠻族人並無藤牌配置。


    目前,也就板楯蠻還有專門的藤甲兵種,狼族,從來也沒有這個配置。


    他們的戰場在草原之上,在戰馬的馬背上,這種被圍困在狹窄的山峪之中,兩側高山,重兵把守,前後巨石阻隔之下,即便有萬般能力,也難以施展出來。


    狼岑大叫著,讓士卒們鎮定下來,組織突圍,並且讓號角聯係前麵的李大拿,立即組織力量迴頭攻擊山頭,減緩穀內的壓力。


    另外,狼岑組織人手,分別對兩邊的山頭進行還擊,並組織敢戰之士,向山頭發起衝鋒。


    就在這雜亂之時,山頭上的攻擊卻突然停止了,一麵黑旗飄揚,上麵有碩大的白色犛牛頭角圖案。


    “終於,還是被犛牛蠻盯上了!”狼岑一聲哀歎。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自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自己當初因為庲降都督府設計的陽謀而被迫殺死了冬逢,對了,冬逢是自刎而亡,但畢竟是死在自己的手上,這筆賬,看來,今天是要還了。


    狼岑心中悲鳴不已,但臉上卻毫無表示。


    既然山頭的攻勢停了下來,犛牛蠻王自然要現身的,自己著急,有什麽用?


    果然,大旗之下,蠻王烏倫登巴將手一指狼岑所在,大聲叫道:“狼岑,你可知有今日?”


    狼岑豪邁大笑,道:“烏倫登巴王,你自己莫非不知道,冬逢之死,非我狼族過錯,幹什麽要蠻族之間相互傷害?你能得到什麽?”


    “我隻想要你的人頭,懸掛在我犛牛蠻的旗杆上即可。”


    “我狼岑死不足惜,但是,我告訴你烏倫登巴王,這顆腦袋,它現在已經不屬於狼族了,也不屬於我自己。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我不管。放心,我不會將你狼族殺光,和你們對待冬渠部族一樣,我也會將你的部族全部送到銀坑洞去做礦工,你能討好那蠻王,我也會。然後,我烏倫登巴就親自到越巂郡城去,那新來的郡守想來會很樂意接受我犛牛蠻的投誠!”


    狼岑的心拔涼拔涼的。


    前麵的李大拿部貌似已經發動進攻,但他很清楚,既然人家已經布下如此好局,正好將他狼岑網在其中,怎麽可能會給李大拿區區幾百人機會,而任其虎口奪食成功?


    心如死灰。


    盡管心如死灰,但並不代表狼岑就願意選擇俯首投降。他身邊依然有數千士卒,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烏倫登巴王,你如此施為,就不怕庲降都督府麽?”狼岑繼續發動心理攻勢。


    “哈哈哈……”烏倫登巴一陣大笑,霸氣地指著狼岑道,“狼岑,你狼族能做的,我犛牛蠻憑什麽就不可以?論戰力,我犛牛蠻可也不會輸給你狼族吧。”


    說完這些,烏倫登巴揮揮手,手下人當即揮動山頂大旗,有“嗚嗚嗚嗚”的牛角號聲再次響起,又一陣箭雨潑灑下來,頓時,便又是一陣人仰馬翻,哀嚎連連。


    狼岑無法,隻能強命手下向上突圍,延緩山頂攻勢,同時,命令兩頭隊伍趕緊組織人手,清理巨石,尋機前進或是後撤。否則,這幾千人馬一直窩在山峪之中,施展不開,最後,隻能被一陣陣箭雨殺死。


    或者,餓上幾天,也就沒了任何活命的機會。


    山頂的箭雨不斷潑灑,伴隨著巨石不時從山頂推下來,每次巨石趟過,便是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


    但這些巨石不斷堆積之下,卻也變相地給了狼岑等人一個棲身之所,不至於所有人都暴露在箭雨之下。


    也因為這山穀雖然狹窄,但是,兩山對峙,距離畢竟還是有點遠,否則,也容納不下如此幾千人馬。


    所以,隻要遠離了山坡,犛牛蠻的箭矢沒有能力進行全麵覆蓋。也因此,真正被箭雨射到的,也都是靠近外圍的士卒。


    夜幕即將降臨,狼岑這邊組織突圍的事情,基本沒有任何效果,而山頂之上的犛牛蠻部族也沒有再發動向下的攻擊。


    所以,一方在山峪之中開始吃幹糧,挖泉水,救治傷員,另外一方在山頂上燃篝火,吃燒烤,暫時算是相安無事了。


    李大拿部對犛牛蠻的攻勢同樣毫無成效。


    在連續幾次的衝鋒並且留下幾十具屍首之後,李大拿隻得選擇了放棄。


    再堅持下去,唯一的結局,便是將手裏不多的這小幾百號人馬全部戰死在衝鋒的路上,無他,更無未來。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天神啊,您已經拋棄了蘇祁蠻,莫非又要再次拋棄狼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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