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順遂。


    在征得狼岑的同意之後,沈騰就帶著猴子和阿曲莫到處選人,這裏挑一個,那裏挑兩個,最後,又尋到了那個每天佝僂著身子的漢奴住處,將他拎了出來,組成一隻十來人的隊伍,也不騎馬,招唿也不打一個,兵器什麽的,也帶得極少,斯斯然出了城堡大門,漫無目的地遊玩。


    雖然沒有帶什麽長大兵器,但沈騰他們卻帶了兩張弓弩,猴子和花蝴蝶阿曲莫人手一張。然後,就在城門外不遠處分開,猴子帶了幾個人,花蝴蝶帶了幾個人,各自尋找野物。


    這個時節,野物並不缺少,野兔藏狐什麽的,時有現身,野生臧狼更多,成群結隊,看著都滲人。


    隻是,狼堡這裏人類生活的氣息太過旺盛,臧狼又極其敏感,一般不會輕易靠近。


    原地就剩下沈騰和那個一直佝僂著身子的老年漢奴。


    沈騰指揮他到附近尋些枯樹枝來,就地生起一堆篝火。


    沈騰蹲在火邊烤手,畢竟這低地高原的冬天,溫度還很低,站在火堆邊,渾身暖洋洋的,這種感覺無疑是十分舒服的。


    漢奴雖然一直佝僂著,但幹事卻有章有法,不緊也不慢,卻並無多少奴顏婢膝的作態。


    沈騰一直沒有機會看清他的麵目,也沒有刻意地主動和他說一句話,但從沈騰的判斷來看,這人顯然是刻意佝僂身子的,並非真的駝背。


    漢奴又在附近撿拾了一些牛糞過來,堆在枯樹枝上,畢竟這裏的枯樹枝很少,幹牛糞卻很多。其實即便是濕牛糞也不打緊,一樣能燒,隻是會發出難聞的氣味罷了。


    沈騰一直默不作聲,默默地打量著這人。等看到他也忙乎的差不多了,沈騰便故作語氣平淡叫住了他:“過來烤烤吧。”


    那人沒有作答,但還是很聽話地走了過來,在火堆邊站住,依然佝僂著身子,看不清麵目。


    “剛才,你一共五次悄悄看我,其中有三次,你都似乎有話要說,嘴角蠕動,卻又沒有說。你的駝背,是假的,因為你故意佝僂過久後,會很不舒服,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要將腰背伸展一下,否則,很難受。”


    “你的發髻散亂,是故意用來遮擋麵目的,你的胡子有20來天沒有修理了,但很顯然,你曾經有喜歡修剪胡須的好習慣。”


    “你的靴子不合腳,這說明你穿了別人的靴子,或者說是在某種緊急情況下,隨手撿了別人的靴子穿上。這靴子讓你走起路來很難受,但這又讓你的佝僂行走顯得更加真切。”


    “你的衣服也不合體,雖然外麵罩了破舊的羊皮裘,但裏麵的襯衣卻是成都樣式,我沒有去過成都,但我看見身邊很多成都過來的人穿過這樣的衣服。”


    沈騰手裏拿著一根樹枝,隨意挑動火堆裏的牛糞,慢條斯理地說著,貌似在自言自語一般,看也沒看身邊的漢奴一眼。


    但眼角的餘光中,沈騰能夠感覺到那人的身體已經在微微顫抖。


    沈騰決定加大劑量。


    猴子花蝴蝶他們隨時都可能轉迴來,再想溫水煮青蛙,隻怕等他們都迴來了,這青蛙還沒有煮熟煮透呢。


    他幾乎已經肯定,自己已經釣到了姚伷這條大魚。


    “姚伷(zhou古同“胄 ),字子緒,”沈騰依然慢條斯理地說,看似自言自語,卻字字句句都是說給對方聽的,“先主定益州,辟為功曹書佐。建興元年,任廣漢太守。丞相丞相北駐漢中,辟為掾。並進文武之士,遷為參軍。亮卒,稍遷為尚書仆射……”


    沈騰每說一句,刻意停頓一下,再接著說,再停頓……


    “姚郡守再不開口,沈某人又要開始罵人了。”


    些許的沉默過後,那人的身體慢慢站直了,雙手將覆蓋在臉上的散亂發絲攏在腦後,一張滄桑卻又剛毅的瘦削臉龐,便顯露出來。


    那人淡然一笑,道:“沒想到,狗日的張伯祁竟然如此能作,老子都成了俘虜,還要被他的人罵上千百道,連祖宗十八代都不放過!嘎嘣脆地——”


    “張伯祁果然是個王八蛋!”沈騰也笑道,拱拱手,“沈騰見過姚大人!”


    “還姚大人,屁!都已經成了羌蠻子的漢奴了,沈小哥兒這是羞辱老夫不成?嘎嘣脆地——”


    沈騰連忙道:“豈敢。沈某受張伯祁所托,專程尋找老大人。”


    “就知道是這麽迴事!”姚伷拱拱手,笑道,“張伯祁虎視眈眈,怎麽,要來個裏應外合內外開花?說吧,需要老夫做些什麽?嘎嘣脆地——”


    沈騰不由得暗自吃驚,這老家夥果然非同凡響,就短短的幾句話,已經猜中了沈騰張嶷他們接下來的籌謀。


    “如何保護好老大人的安全,才是第一。”沈騰道。


    姚伷點點頭,道:“狼岑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危如累卵,有張伯祁在外,破之,易如反掌爾。說不得,便是好大一場功勞,嘎嘣脆地——”


    沈騰不得不仔細打量打量這條“大魚”了——您老都還已經是人家的網中物了,竟然如此大言不慚!看來,也是一個牛逼大王一般的人物了。


    “怎麽,你小子不信老夫?”


    “不信。”沈騰直言不諱的一句,卻將老爺子整得一愣一愣的。


    在這個時代,隻要不是刻意作對,一般都會說“豈敢豈敢”或者“哪裏哪裏”之類的敷衍之詞,而沈騰卻直接來一句“不信”,這就有點惡搞的意味了。


    老爺子瞪了沈騰一眼,本來想嚴肅一些的,但最後實在沒繃住,噗嗤一笑,道:“張伯祁在外,你烏蠻2000人在內,一個小小的羌蠻城堡,頂多也就是一把火而已,多大點事兒!哼,敢質疑老夫,老夫吃的橋比你小子過的米還多,怎麽,還不服?嘎嘣脆地——”


    沈騰不由得大笑起來,讚一句:“老爺子果然乃妙人一個!”


    沈騰就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還別說,這一路走來,沈騰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妙人。魏延就不必說了,一個老了老了還沒有活明白的將軍侯爺;吳彥祖,一個做夢都想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理想滿天飛的書生;李遺,一個頂著沉重桂冠的中年勞模;張嶷,一個集狡詐與忠勇於一身的悍將;王伉,一個一心想要發財造福人民的磐石老人;呂凱,一個狡猾機智卻又話癆的老狐狸精……


    現在,站在麵前的這個從未謀麵且更聲名不顯的姚伷,身在網中,卻牛逼轟轟彈指間強擼灰飛煙滅窺得羌蠻子如無物……


    哎,這才是活色生香的世界嘛。


    有趣!


    “老夫就知道!哼哼,從你小子現身的那一刻起,老夫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不是好淫呐。這下好了,竟然硬生生帶了2000人進了狼窩!嗬嗬,那倒黴找不到門路的狗屁狼王,老夫看他不過一個小狼崽子罷了,嘎嘣脆地,嗬嗬……”


    沈騰挑釁地衝他挑了挑眉毛,示意老家夥繼續——


    “要是再有一彪隊伍,在牧場上到處剿殺一番,斷了狼堡的給養,然後,老夫在狼堡裏麵再放一把火,那些堆積如山的皮裘凍肉,毀於一旦,這狗日的一萬多人吃個屁!吃屎都找不到地方!嘎嘣脆地,嘿嘿嘿嘿……”


    沈騰不由得咋舌不已,衝老家夥豎起大拇指:“老家夥果然狠毒!”


    更讓沈騰忍俊不禁的,這老家夥口頭禪竟然是“嘎嘣脆地”,也不知道這是哪裏來的習慣。


    瞧他這架勢,每天不說上200遍“嘎嘣脆地”,貌似都等於沒活。可這許多天,老家夥沒有交談對象,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都對牛羊說了?


    按照老姚伷的計劃,一把火燒了最重要的物資儲備,這狼堡就是不想放棄也必須放棄了。


    然後,張嶷他們在外麵合圍,這些羌蠻子哪裏還有生路!


    沈騰誠心誠意地拱拱手,道:“老爺子,牛逼!”


    一句“牛逼”再次將老爺子噎得一愣一愣的,這是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小夥子,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麽說話如此“不堪”?


    “說吧,你們都計劃怎麽幹?嘎嘣脆地——”老爺子一副反客為主的架勢,頤指氣使起來,“別告訴老夫你們還沒有計劃好。”


    沈騰齜牙咧嘴地笑了——“這老頭,有意思,我喜歡。”


    “其實,也沒啥,咱們這2000人,就是進來吃他娘的喝他娘的,直到把他吃窮喝窮了,再說。”


    “嗯——就這?嘎嘣脆地——”老爺子的臉色不善起來。


    “外麵呢,還有2000來號百戰騎卒,已經開始了到處剿殺蠻族。”


    “嗯——就這?嘎嘣脆地——”


    “等狼堡沒吃的了,餓得受不了了,不得不出去,然後,來一場殲滅戰。”


    “嗯嗯,還好……吧。”老爺子也撇了撇嘴巴,“就憑你們這2000張嘴巴,想吃窮人家?切——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嘎嘣脆地——”


    “還是老爺子您牛逼,咱就先放一把火,狼堡一下子就都成了窮光蛋,嘿嘿。”


    “不不不不……再等等,等外麵的剿殺戰術成功了再行這一步棋。其實,就是你們不來,老夫也已經暗中聯係了幾百漢民,尋找機會,準備給他來個冬天裏的一把火!嘎嘣脆地——”


    “看樣子,您老這俘虜身份,是自己主動貢獻出來的?”


    “可以說是吧。”老頭絲毫不在意人家是刻意抬舉他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巂郡蠻患這些年從無平息,根子就出在西地羌蠻這裏。老夫此次微服私訪,本有此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這麽快,並且是以如此方式進到狼堡城中,嘎嘣脆地!嘿嘿,嘿嘿……”


    臨了,老家夥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本來就是嘛,你一個做了別人俘虜的老家夥,還嘚吧嘚吧牛逼轟轟,你咋不上天咧。


    沈騰看老家夥終於消停了,便收起玩笑神情,一臉嚴肅地說道:“老大人,切不可輕舉妄動,既然已經找到您老了,這信息,很快就能到伯祁那邊,你我之間,務必保持步調一致。”


    老爺子也收起嬉笑神情,一臉嚴肅地說道:“這個自然,老夫省得,一切,還請沈公子在中間調度,老夫一切唯命是從便是。嘎嘣脆地——”


    沈騰這才鬆口氣。


    隻要老爺子自己不主動作妖,他們基本上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包子他們在外麵將三縣轄區內的羌蠻部落徹底掃蕩幹淨,該殺的不用說了,隻管殺不管埋。該驅散的,直接驅散了之。


    漢人對於羌蠻人,沒有其他企圖,俘虜什麽的,一律不需要。


    另外一件事情,張嶷委托的找到蘇祁邑僰蠻豪酋冬渠,隻能著落在李大拿身上,所以,多一段時間的虛與委蛇,也是必需的。


    但這個事情,與姚老爺子無關,他也就沒有說出來。


    未幾,猴子他們迴來了,帶迴來兩隻野兔,再過一會兒,花癡姑娘阿曲莫也帶人返迴,氣唿唿地將弩機丟給沈騰,白眼相向。看向猴子的眼神,也透著不善。


    原來,這花癡姑娘的飛刀技,得自祝融氏真傳,早已經爐火純青,而拿了這手弩,卻不知道怎麽用才好,發現一隻雪兔,一抬手,慌忙之間,箭匣中的十來隻短箭一股腦地全部激射出去,卻連兔毛也沒有撈到一隻,等掏出飛刀,那雪兔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隻氣得七竅生煙。


    好不容易才安慰好了花蝴蝶,猴子那邊,烤肉的香氣已經彌漫起來,沈騰才想起來,這第一口肉該給姚老爺子吃才對,一迴頭,卻不見了老爺子的身影。


    舉目四望,一個滿頭披發佝僂著身子的漢奴一步一跛地從遠處走來,雙手交疊環抱,胸前是幾塊又大又圓的牛糞餅!


    好一個勞動模範!


    哭笑不得。


    按照原來的設想,一旦找到姚伷,為了其安全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要到自己的身邊來,這是最方便也最保險的。


    但老爺子卻自有打算。


    他認為自己現在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隻要不搞事,現在城裏這些漢奴都是羌蠻們的財富,羌蠻人都做了士卒,大量的牲畜需要照料,漢人的廚藝又是羌蠻子無論如何也學不會的,還有很多工作,都需要這些漢奴們去做。


    “您老不就是舍不得那冬天裏的一把火嘛。”沈騰揶揄道。


    老爺子難得地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夫早已經暗中聯絡了數百漢民,到時候,彼此接應,效果自然更好。嘿嘿,等那火起,老夫就……嘎嘣脆地!”


    老爺子堅持如此,沈騰也隻能依他。


    迴城的路上,沈騰看看猴子,猴子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悄悄做了ok啦的手勢。


    現在,這個手勢,已經成為沈騰身邊幾個人的密語暗號。


    當天夜裏,張嶷的那邊,就已經得到情報,姚伷已經找到,安然無恙,另外一條大魚冬渠尚未有著落。


    “狗日子姚子緒,竟然還活著!”


    張嶷一邊撕扯著一隻兔腿,一邊詛咒著同鄉老友:“老東西,你怎麽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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