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漢人名叫李大拿,聲名不顯,無論在漢人那裏,還是羌蠻這裏,都是一個知名度非常小的人物,但他的父親,卻曾經一度是越巂郡最牛逼的風雲大咖之一。


    其實,李大拿並非純漢人,而是漢蠻雜合之後,李大拿的父親名李求承,是蘇祁邑君冬逢的部下第一大將。


    當初,張嶷在漢嘉郡西部平羌蠻族叛,蘇祁邑君冬逢帶著弟弟冬渠迫於蜀漢威勢,一起投降了張嶷,這其中,就有李求承。


    但這個蘇祁蠻部落不講武德,先降後叛,詐開越巂郡城,李求承帶人直衝郡守府,並親手殺死了太守龔祿。而龔祿卻又是張嶷將軍的同鄉,並且二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之後,張嶷帶兵剿殺了冬逢冬渠,李求承潛逃西部山區,張嶷僅僅帶著300人追擊,誓要抓住殺害好友龔祿的兇手。經過不眠不休的一個半月的追擊,張嶷在損失大半兵力的情況下,最後,在一個山洞裏將李求承活捉,帶迴越巂郡城,公開處決。


    李大拿本就是蠻漢通婚的後代,長相與漢人無異,所以,就扮做漢人,逃過追捕,東躲西藏了好幾年,這才終於在羌蠻帥豪狼岑這裏落了腳,並且站穩了腳跟。


    李大拿來此之時,正是越巂郡守張嶷被庲降都督府抽調去了平夷城,上上下下忙著且蘭國劉胄叛亂的事情,而新的郡守尚未上任,多種因素綜合作用之下,定莋、台登、卑水三縣羌蠻爭搶地盤也來到最激烈最慘烈的時候。


    羌蠻人一貫如此。


    遇到年景好的,大家需要拓展部落空間,占有更優質的牧場,占有更多的奴隸。遇到年景差的,則必須靠搶劫別人,來保證自己部落的生存發展。


    多年以來,之所以藏蕃高原的羌蠻族人還沒有大規模下高原來到平地搶劫,是因為藏蕃高地的羌蠻還處於非常混亂的時期,尚未出現一個能夠統一大麵積地域的梟雄,尚未有大一統的政權出現。


    李大拿投奔狼岑部落之後,隻用了一招:“遠交近攻”,便將混亂不堪的三縣羌蠻戰局給梳理得明明白白的。


    其實,說起來,非常簡單,李大拿一隻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告訴狼岑:“在三縣以外的地方,找一個或者幾個強大的部落進行聯盟,邀請他們一起來攻打自己身邊的兩個部落,勝利之後,他們能拿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就是咱們的。”


    狼岑大眼睛一瞪:“都給他們拿走了,咱啥也沒有,這仗打的意義在哪裏?”


    李大拿儼然一笑,雙手在地圖上狠狠劃了一個圓:“狼岑帥豪,他們帶走的,隻不過是一些俘財而已,真正的財富是大片的土地,是生生不息的牧場!有土地,有湖泊,有牧場,您還怕沒有牛羊馬匹和奴隸?更重要的,這裏的鐵礦,他們帶不走吧。”


    狼岑認為李大拿說的很對,但他還是有點想不通,土地上的活物都送給人家了,自己有土地有水源有牧場,但沒有奴隸牲口,有什麽用?


    李大拿再次讓這蠻酋帥豪見識到了什麽叫智商。


    “咱們擁有三縣之地千裏牧場,第一件事,就是下到越巂郡去劫掠,金銀財寶人口牲口,見到什麽搶什麽,男人做奴隸,女人生崽子,再拿金銀財寶去購買牲口,招引牧民,不過兩年功夫,您就將是這低地高原上最大的王!”


    狼岑渾身頓時便熱乎乎的了。


    “您都已經是低地高原最大的王了,整個低地高原都是您的了,這萬裏牧場上所有的東西,不都是您的財富?”


    狼岑的心砰砰地跳動,心跳的聲音,仿佛一裏之外的人都可以聽見。“是啊,到那時候,咱想打誰,就打誰!”


    更深一層,“遠交近攻”的戰略戰術,可以無限放大,循環使用。現在和自己結盟的這幾個部族,往後,指不定就變成了自己“遠交近攻”戰略中“攻”的對象呢。


    於是,短短的半年之後,狼岑就成功地成為定莋、台登、卑水三縣羌蠻唯一的帥豪,也因此,附近一帶的蠻人開始稱狼岑帥豪為狼王了。


    占據三縣之地後,狼岑帶著部族三次下高原,去到越巂郡,一切都如李大拿的預期一樣,大量的財富人口牲口被劫掠迴來。


    現在,在狼族這些人的眼中,整個越巂郡都仿佛是他們家的後花園,想采摘什麽花什麽果,伸手就是。


    整個過程中,狼岑他們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麽像樣的抵抗,郡城說破也就破了。


    但在狼岑整個部落裏,除了狼岑知道李大拿巨大的價值外,其餘人,他誰也不說。不是他不想給予李大拿迴報,而是他深知這家夥的重要性,一旦宣揚出去,低地高原和高地高原那邊,比他實力強大的人多的是,如果有人跳出來要和他爭搶人才,怎麽辦?若人家搶不到,想辦法對李大拿進行刺殺什麽的,怎麽辦?


    私下裏,狼岑早已經給予李大拿信誓旦旦的承諾,一旦自己的勢力大了,就出兵幫助李大拿拿迴蘇祁邑君的位置,二者皆稱王,相互結盟,彼此幫扶。


    這是大的規劃。


    在李大拿這裏,還有個小小的計劃——殺死張嶷,為父報仇!


    李大拿之所以選擇狼岑這裏落腳,其實是有著深深的考量。


    其一,漢人統治力較強的地方,顯然不在李大拿考慮的範疇。張嶷深恨蘇祁蠻的不講信用,欺騙自己,欺瞞政府,更恨李求承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同鄉好友龔祿,所以,對於李大拿這些殘餘分子,追剿的力度一直都很強大,隻是到了馬忠上任庲降都督府都督這段時間,將張嶷調去平夷城,越巂郡這邊才有所鬆動。


    其二,狼岑所在的定莋、台登、卑水三縣一帶,距離越巂郡城二三百裏,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而且因為這裏已經是低地高原和山區,西部便是貨真價實的藏蕃高原,漢人想進來,尤為不易,但蠻人想出去,卻十分簡單。


    自家人知自家事,李大拿知道自己想要東山再起,想要報仇雪恨,必須依附羌蠻人,才有可能完成自己的規劃。所以,在狼岑這裏,即便受到其他羌蠻人的粗野對待,他內心也甘之若飴毫無波瀾。


    自己沒有實力的時候,說話如同放屁,甚至連個屁都不如,屁畢竟還能臭一下子別人不是?當自己實力強大的時候,放屁都有人說香。


    多少次死裏逃生活下來的李大拿,早已經百毒不侵了。


    今天,他提醒狼岑說,讓他想想自己的父親他們的故事,其實用意很明顯,蘇祁邑君冬逢冬渠和自己的父親李求承他們當初的勢力一度膨脹到破郡城如踏籬笆,殺太守如宰豬狗,後來又如何?在漢家軍隊的強力打擊下,還不是一樣粉身碎骨!


    南中蠻族,不管你當下如何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一旦遇到蜀漢帝國的正規軍,同樣如土雞瓦狗。


    當年的孟獲牛逼不?小母牛坐白雲,都牛逼上天了,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被人家“七縱七擒”,成了玩偶!


    狼岑火辣辣的心緒終於冷靜下來。


    距離李大拿當初的“半年稱雄,兩年稱王”的規劃,還有一半沒有實現,而從時間上來說,也正好隻走完了一半。事實證明,李大拿所有的規劃,都是無比正確的。


    “此時,才是我們最危險的時候!”李大拿開始給狼岑上課了,“在此之前,我等在此地打生打死,縱然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漢人或者視而不見,或者樂見其成,對於他們來說,咱們誰勝誰敗,一點也不重要,反正,死的都是咱們羌蠻人。人家開心著呐。”


    不僅狼岑連連點頭,就連那些一直輕視這位莫名其妙就成了帥豪心腹的豪酋勇士們,也都露出深思的神情來。


    “我們不得不下山劫掠,這是快速強大的最快捷徑。但是,弊端也在於此,我們已經引起蜀漢政府的關注了,豪帥您問我,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還有很多人嗷嗷叫著要再次下山,我告訴各位,接下來,我們將麵臨蜀漢軍隊的猛烈攻擊!”


    大廳裏鴉雀無聲,隻有嗶嗶啵啵的篝火燃燒,和嘟嘟嘟嘟的沸水響動。


    “狼王您現在要做的,是好好整理一下咱們手上的力量,有多少能戰之士,若漢軍來攻,咱們要在哪幾個地方與其對敵,這狼堡究竟能堅持多久?”說到這裏,李大拿站了起來,大手一揮,“還有一個,非常重要,就是我們的盟友在哪裏?”


    “盟友在哪裏……”狼岑喃喃自語。


    他根本就沒有盟友。


    之前,在執行“遠交近攻”戰略時結下的所謂盟友,其實不過是搭夥去劫掠的臨時夥伴而已,一起扛過槍,也一起分過贓,但現在自己即將遭遇的,是漢人複仇的刀槍箭矢,是血與火的較量,是生與死的考驗,而不再是一起去搶女人,搶牲口,搶地盤。


    這個時候,誰還願意做你的盟友?


    狼岑不由得有點後悔了,“不該第三次下山搶越巂的。”


    當初,兩次搶劫之後,李大拿曾經多次勸誡自己,不要徹底惹惱了漢人,撿了便宜要學會賣乖,甚至綁幾個小魚小蝦交出去頂缸,都是成本非常低廉的認錯行為,不給漢人發動複仇攻擊的機會。


    “漢人講究和氣生財,隻要咱們不觸碰到他們的底線,隻要咱們主動認錯,他們一定會就此罷休。”


    但當時的狼岑部落族人,一個個血脈噴張,激情四射,哪一個肯就此收手?下去越巂,東西隨便拿,女人隨便上,男人隨便搶,搶到便是賺到,山下的女人,哪一個不比羌蠻女人水靈得太多?皮膚白皙,溫柔可人……


    於是,他們便再次一窩蜂地衝向了低地高原。


    也就是這一次,他們打破越巂郡城,將張嶷好不容易修整一新的郡守搶劫一空,臨走時還放了一把火,火燒越巂城,旬日不絕……


    狼岑眼神淩厲地看了一眼部將喪彪,那冬天裏的一把火,就是這狗東西放的。


    但現在再說什麽,也沒有用了。


    不過幸好,咱有李先生!


    狼岑向李大拿拱拱手,道:“還請先生教我——”


    李大拿也不再謙虛客氣,畢竟這個部落今日的氣象,是自己一手操持出來的,這裏也是自己未來的希望所在——


    “趕緊找盟友,將劫掠來的財寶都撒出去,隻要有願意來幫忙的,要一給二,給三,一點都不要吝惜!”


    “活下去,最重要!隻要咱們度過此次難關,低地高原上,便就再無敵手!整個草原的風,都會吟唱著狼王您的讚歌!您將是整個藏蕃天空中的雄鷹,整個藏蕃雪地的狼王!”


    李大拿連笑帶打連威脅帶吹捧,一番操持下來,效果非常顯著,整個大帳裏的氣氛為之一新,所有人的思緒,都集中在他的規劃藍圖上了 ,至少,短期內不會再有亂七八糟的思想出現。


    狼岑也靜下心來,陷入思考之中。


    狼堡城下,兩個黑點越來越近,逐漸顯出高大威猛的黑熊姿態來。


    城堡上的人一開始很是疑惑,藏蕃高原和低地高原上,多的是犛牛野驢藏羚羊,還有雪豹臧狼,卻甚少黑熊,更何況這樣兩個等量身高的大家夥,同時出現在狼堡城下。


    等最後走近了,他們卻發現,這哪裏是什麽熊瞎子,人家是人!


    熊大熊二都穿著一身黑熊皮,頭上斷發,渾身上下,除了牙齒,就再沒有一點點泛白的地方,更沒有一塊兒幹淨的地方。


    最讓人詫異的,卻是二人每人肩膀上扛了一把大到出奇的烏黑鋼刀。


    “山上的,給老子開門!告訴你們狼王,烏蠻三傑前來入夥!”


    當信息報到大廳裏時,眾人不禁有些傻眼了,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了,烏蠻的人,怎麽就恰好在這時候來入夥我狼族了?莫不是天神在助我狼族?


    這樣的好事兒,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那自稱“烏蠻三傑”的使者已經到了狼堡城下。


    “李先生,你看——”狼岑征求李大拿的意見。


    原本一向殺伐果敢堅毅的豪帥狼岑,在李大拿麵前,竟然有點畏手畏腳了——這,在此前可是從未有過的現象。


    “見!”李大拿的態度很堅決。這個時候,來的不管是誰,都值得一見,都值得冒險。隻要不是漢人就好。


    大廳門口的厚重帷布被猛然推開,一陣刺骨冷風夾雜著些許雪花雪籽一起撞了進來,眾人不自覺地感到脖頸子一陣發涼。


    門口的視線陡然一亮,然後,又陡然發暗,寬敞的大門,被兩個黑熊一般的漢子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當大家終於發現這兩個漢子肩膀上扛著巨大的砍刀時,都不淡定了,幾乎所有人都從地上彈了起來,紛紛伸手去摸兵器。


    但在大廳裏,除了每人切割羊肉剔除羊骨的手刀之外,哪裏會有其他兵器?


    混亂不堪,唿喝聲,叫罵聲,唿喊咒罵衛士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熊大還是熊二的聲音嗡嗡地響起來:“坐在最上麵的一定是狼王了,對吧,咱們來是給你帶個話——我烏蠻三傑帶著2000來號兄弟來入夥,就問你一句,是收,還是不收!”


    這架勢,哪裏有一點征求意見的意思在內?分明是妥妥的威脅嘛。


    那邊的喪彪早就不耐煩了,正好他的位置距離門口不遠,當即飛起一腳就踹了過去:“我去大爺的,哪裏冒出來倆大傻子,還特麽扛這麽大的刀,你嚇唬誰啊!”


    那一腳結結實實地踹在熊大的腰上,熊大像沒事兒人一樣,喪彪卻被直接彈了迴去,好懸沒站穩,差點就摔倒在篝火堆上。


    大家都吃了一驚,感覺來了硬茬子,紛紛握緊了手裏的剔骨刀,嘴裏喝罵著,外麵衛士奔跑的聲音已經傳來,亂哄哄的一片。


    狼岑也暗自心驚,但還沒等他發話,那熊大熊二已經看見篝火上的烤全羊殘軀,當即也不說話,招唿也沒有一個,二人直接把大砍刀丟在腳下,一個熊撲,便將烤羊奪了過來,也不管熟沒熟,燙不燙,二人哢哢幾下,便每人撕扯下一隻羊腿,不管不顧地撕咬起來,發出豬一般的貪婪的幸福的“嗯嗯”聲。


    “ 這是……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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