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卓嘉措漲紅了臉龐。


    那十四個勇士,本是幾個頭人部落勇士的組合,他部落最勇猛的兩個,一上去就被沈騰撂倒了,情急之下,他就發布了懸賞令,其實當時也就後悔了,而且其他頭人並不讚同他的舉措,因為大家想要的是這個年輕人,並沒有想要你死我活這樣一個結局。


    後來,沈騰接連重傷了幾人,並且直接將一個勇士殺死,幾個頭人的血性氣也同樣被激發起來,這個時候,沈騰是死是活,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若他能活,與他結拜成為兄弟未嚐不可,但若他死了,大家其實也並沒有多少遺憾。


    至於郡守老大人那裏嘛,不過是多一些還是少一些的賠償問題。沒有什麽事情是用金錢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用更多的金錢。


    凡是用錢能夠解決的問題,統統都不叫問題!


    藏蕃羌蠻人對於生命,本就沒有多少尊重。


    當然,除非是自己的。


    等到幾百羌蠻人被騎卒圍困,大家才覺得事情有些糟糕了,但還好,羅布次仁頭人主動上前去解決問題,大不了賠禮道歉,大家哪一個不是擁有犛牛馬匹無數的大財主,送一些給他,又算得什麽!


    誰也沒有想到,第一撥來後,還有第二撥。


    而這第二撥顯然更不好惹,因為瞎子都看得出,這些人也是蠻族。再說了,騎大象的,哪裏有一個好人?


    更糟糕的,那騎大象的,還是個女人!


    而最最糟糕的,這個騎大象的女子還是被咱們欺負的年輕人的娘親!


    羅卓嘉措猶豫不決,但懦弱可不是藏蕃羌蠻人的性格,當即橫下一條心,站了出來,大聲道:“是的,請告訴你家夫人,懸賞令是我……”


    話未說完,一道白虹閃過,羅卓嘉措頭人的咽喉處,一把飛刀隻露出了一點點刀柄。


    一點紅綢,在風中飄零。


    羅卓嘉措雙手緊緊捂住咽喉,雙眼圓睜,眼珠幾乎要裂出眼眶,眼見得隻有出的氣卻無進的氣,頃刻間,倒地身亡。


    羌蠻人群中湧出幾十名勇士,紛紛奔了過來,有人去攙扶羅卓嘉措,更多的人手執各式武器,直奔這嬌豔女子,想要將她碎屍萬段。


    他們的頭人死了,他們活著迴去,也隻有死路一條,還不如死在這裏,至少還能保住他們的家人不受牽連。


    包子他們大喝一聲,便要上前,但見那阿曲莫不僅並未後退,反而主動上前,銀鈴般的笑聲再次響起,雙手隨意揮動,腳下如踩蓮花,舉手投足,猶如舞蹈一般,姿態優美,彩衣飄飄,仿若一隻花蝴蝶正在翩翩起舞,對麵那些大漢但凡走近她身前二十步距離者,紛紛倒地,每人咽喉處,都插了一柄銀質柳葉飛刀。


    無人見她出手,更無人看見飛刀軌跡。


    整個場麵,顯得詭異,卻又血腥、慘烈。


    阿曲莫的頭上,有幾隻銀質蝴蝶宛若活了一般,在風中翩翩起舞。三江口有處山穀,穀內盛產蝴蝶,千奇百怪,姹紫嫣紅,故而,


    此穀名曰蝴蝶穀。


    諸多蝴蝶中,有一種身著彩衣者,最是好看,人稱彩衣蝶。


    此蝴蝶身帶巨毒,聞者色變,沾者即死。


    阿曲莫,又名花蝴蝶。


    此時的永昌郡,並不冷,甚至還有些溫暖的風吹過來,但每個人的心裏卻有無限寒意升起。


    眾人幾乎都癡呆了,一時間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從羅卓嘉措倒地身亡,到現在又倒下幾十個羅卓嘉措部落的勇士,也就是眨眼間的事情,大家還來不及反應,事情已經成了這樣的局麵。


    那邊老呂凱總算順過來這口氣,抬眼望,老眼昏花地,看不清楚,一個勁地地嚷嚷著:“以德服人啊,以德服人——”


    在他的心裏,隻要沈小子沒事兒,一切都好說。


    就在這“以德服人”的叫聲中,阿曲莫麵前,再次倒下七八名大漢。阿曲莫銀鈴般的笑聲,一直迴響在眾人的耳畔。


    餘下的,再也沒有人有勇氣上前。


    羅布次仁頭人一把抓住沈騰的胳膊,叫道:“我的兄弟,請你趕緊製止那位女菩薩,快點停手吧,誤會,誤會啊……”語氣中,帶著哭腔和寒意。


    沈騰一甩手,掙脫羅布次仁的手,搶步上前,一把將阿曲莫扯到自己身後,高舉雙手,吼一句:“都住手!”


    祝融氏笑吟吟地看著這個幹兒子,樂不可支,拍著雙手道:“我的兒子,為什麽不殺光他們?他們敢欺負我的兒子,我要是放過了他們,你的義父迴來了,會罵死我的。”


    老郡守終於看清了場麵,衝著祝融氏大吼道:“蠻婆,再胡咧咧,老夫到成都參你去!”


    老爺子發火了,祝融氏也不得不給他這個麵子,自己老公孟獲在南中是蠻王,世襲罔替,而在朝堂之上,卻是不折不扣的禦史中丞,專門管別人言行舉止工作業績生活作風的,這老家夥號稱磐石,即便自己老公碰上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注定也是一頭包。


    但祝融氏的這口氣,卻沒法消除,便叫迴了阿曲莫,對羅布次仁說道:“頭人,被殺死的那頭人的財富,都是我兒子的,你幫他打理好,行不行?”


    羅布次仁當即連連點頭,應承下來。


    其實在羌蠻高地上,通行的依然是叢林法則——勝利者擁有一切,失敗者血本無歸。


    今天,大家本來隻抱著切磋的心態,也就那該死的羅卓嘉措發布了那該死的懸賞令,才有了現在這糟糕局麵。


    既然該死的羅卓嘉措已經死了,那麽,他的部落自動歸屬到勝利者沈騰的手裏,天經地義,誰個不服,直接來戰就是。


    該死的死了,活著的成為了兄弟,沒話說,將地上的屍首拖走,清理幹淨,就地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燒烤盛宴。


    最讓沈騰沒有想到的是,他放話“豪飲三碗”,竟然差點要了他的命!


    頭人蘿卜吃人三碗,頭人邊巴拉姆三碗,頭人普布紮西三碗,頭人強巴旺堆三碗,這四個頭人全部成了他的結拜義兄,並且因為今天這件事情首先是他們的不對,所以,每個人自願給這個新鮮出爐的“義弟”一些補償,犛牛若幹,土地若幹,馬匹若幹,女奴若幹,保證都是“胸脯大大的,屁股翹翹的”……


    羌蠻人和南中蠻人一樣,最重武勇。沈騰的身手,早已經徹底征服了這些羌蠻人,更何況,這家夥背後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勢力支撐,那些自詡勇士的,哪一個不想和這新的沈騰頭人喝一碗?


    沈騰顧盼自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自己竟然成了蕃地高原上的部落頭人了?那麽,自己到底擁有多少財富……


    天旋地轉中,沈騰轟然倒地,醉話連篇:“喝——再來一碗——酒嘛水嘛喝了吐嘛——嘔——”


    盛宴,連續開了兩天。


    第二天,大家陸續從醉夢中醒來,無論是藏蕃羌蠻大理板楯蠻還是漢人,早已經變成了兄弟一般,摟摟抱抱都成了家常便飯。


    唯一可惜的是那個不作不死因作而死掉的羅卓嘉措頭人,就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懸賞令,導致他本人的死亡,整個部落也變成了別人的財富。


    藏蕃高地的羌蠻人與三江口板楯蠻都是輕生重義的族群,人死如


    燈滅,扭頭迎新人。


    我們常說“人死如燈滅”,其實隻是說的輕巧,漢人才是最難以放下的。


    三江口板楯蠻的小娘子阿曲莫出手便殺了幾十個羌蠻勇士,在活著的這些羌蠻人眼中,阿曲莫無疑是一尊菩薩。


    南傳佛教中有羅刹國一說,傳說該國內女人極美,卻又殺人如麻,便將這花蝴蝶一般的阿曲莫當做了惡魔羅刹女。


    這裏的羅刹女並不帶有一絲貶義。


    在羌蠻眼中是羅刹女,但在漢人族群中,阿曲莫就是花蝴蝶,最美麗的花蝴蝶!這女子潑辣,豪放,美麗,妖嬈,一張笑臉宛若桃花盛開,紅唇輕啟,聲如百靈,受到極大的歡迎。


    李劍波知道自己娘親的飛刀技來自祝融氏,而且也知道自己娘親飛刀技很厲害,但卻從未看過她飛刀傷人,至於殺人,就更不用說了。


    直到今天,他才算是徹底開了眼——花蝴蝶那樣一個小娘,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黑熊一般的漢子甚至連走近得她身前二十步都成了奢望!


    看來,師傅說的沒錯,這世上真有所謂“小李飛刀天下無雙”啊。


    花蝴蝶被這一幫子小弟小妹糾纏得沒辦法,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稀裏糊塗之際,小帥哥李劍波湊了過來,扯扯她的衣袖,諾諾地問道:“姐姐,你知道李尋歡嗎?”


    “誰?”


    “李尋歡。”


    “李什麽歡?”


    “李尋歡。”


    “李尋什麽?”


    “李尋歡!”


    “姐姐我無酒不歡。”


    “我說的是李尋歡!小李飛刀李尋歡!”


    “不知道!”


    “那,小李他媽的飛刀,姐姐你肯定知道的,天下第一哦。”


    “我管你什麽小李他媽的飛刀,姐姐我就一個歡——無酒不歡!”


    小李被打擊得精神都幾乎要崩潰了,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默默療傷,他為自己感到憂傷,進而又為李尋歡感覺惆悵——花蝴蝶的飛刀技已經如此出神入化,卻不認識那小李飛刀!


    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情緒如風,來去自由而且快捷。不大一會兒,李劍波就自己忽然想開了——花蝴蝶如此厲害,尚且不識得李尋歡,那小李飛刀該是如何厲害的人物!


    再想想那小李他媽的飛刀……嘖嘖,豈非天上的神仙人物!


    此刀隻為天上有,人間哪得幾迴聞!


    罷了罷了,總有一天,我李劍波要讓世人都知道,小李飛刀,天下無雙!


    清晨。


    伴隨著三兩聲鳥鳴,眾人從宿醉中醒來。


    一縷陽光剛剛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


    沈騰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壓了至少三條大腿,臭烘烘的大腳丫子都要伸到他嘴巴裏去了,怪不得一晚上的夢,都是在吃臭鱖魚!


    其中最粗的那條大腿自然是包子的,另外兩條是二球和蝗蟲的,費力地一條一條搬開,還有纏繞在身上幾隻胳膊,藤蔓一樣,箍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氣來。


    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蟲子的嘴巴裏把腳丫子抽出來,幸好那家夥還沒有醒,否則,還不得被他一口咬出一個血槽來。


    帳外,兩個老冤家對手正在討價還價。


    “今天,不管你怎麽說,我都要帶我兒子走。”


    “你敢!”


    “哈哈哈,老大人又在說笑了,這世上,還有我板楯蠻祝融氏不敢做的事情麽?”


    “有種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


    “你男人在老夫麵前都沒有你牛氣,來,說說,為什麽?”


    “我有錢!”


    “老夫這裏,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沈小子幫忙。”


    “我有錢!”


    “我永昌郡上上下下多少人指著這小子吃飯呐。”


    “我有錢!”


    “那小子說的勞什子商貿中心還沒有著落呢。”


    “我有錢!”


    “昆明郡那邊老王來信了,有些事情,需要這小子幫忙處理一下。”


    “我有錢!”


    ……


    老呂頭其實已經非常克製了,語氣也越來越軟,都帶有求人的成分在內,但對麵那婆娘卻根本就答非所問,總是一句“我有錢”將老爺子所有的問題都擋了迴去。


    “若不是看你是個女人,老夫一巴掌豁你一個滿臉桃花開,你信不信?”


    “我有錢!”


    “郡守的麵子你都不給了,怎麽,想造反?”


    “我有錢!”


    “要不,再給老夫十五天時間,十天!八天,總可以了吧!”


    “我有錢!”


    老爺子終於徹底被激怒了,抬手將手中木碗砸向地麵,吼一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來你這蠻婆子真是欠收拾,來人——”


    “我有錢!”


    “有你妹!來人——”


    二人身邊哪裏有人,距離他們最近的,隻有沈騰,這個時候的沈騰,躲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


    這郡守年過六旬,老幹媽年過五旬,都已經這個年紀的人了,卻像個小屁孩兒一樣,吵架都能吵出新花樣,貌似萬朵桃花開的架勢,算是讓沈騰徹底開了眼界。


    感覺自己再不現身,兩個老家夥真能打起來,沈騰連忙走過去,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拱手道:“老大人早上好啊,幹娘早上好!喝多了,啥也不知道,聽不見,哎——”


    老爺子一撇嘴巴,道:“你小子就嘚瑟吧,喝酒時眼睛可就沒有離開過羌蠻女子的胸脯,哼,色胚一個!”


    沈騰嘿嘿地笑。


    老爺子隻要不是談正事兒,隻要沒有坐在郡守大人的寶座上,就是這個鬼樣子,嬉笑怒罵皆文章,對於蠻人,左手一個巴掌右手一個甜棗,手段嫻熟,渾然天成。


    “我的兒子,幹娘來接你迴家。這老頭子不好玩。”


    “屁話,老夫這裏要什麽沒有?還能少了他的吃喝?”


    “你沒錢!”


    “茶樹移植的事情,已經交代下去了,大約今夏即可新增茶園500畝。”


    “你沒錢!”


    “蜀錦方麵,也已經派人到成都去了,預計到今冬,全郡上下新墾桑園1500畝。”


    “你沒錢!”


    “鐵器的單子雖然都已經下了,但這些錢,讓別的郡賺了去,老夫實在不能忍,你小子看看,有什麽好的辦法沒有?”


    “你沒錢!”


    “另外,給你說了,咱老呂家的親事,是不是抓緊辦了,人生在世無大事,不過成家立業爾。”


    “你沒錢!”


    老爺子實在無語了,鬱悶得氣都有些喘不過來,心跳得厲害,看著對麵蠻婆那一張看不出年齡的臉,恨不得在地上抓一把土,和上口水,攪和攪和給她糊上去。


    “該死的蠻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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