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壓在蔣琬心頭的石頭,與南中事務一點關係也沒有。


    費禕很尊重蔣琬,也很希望能為蔣琬多分擔一些。


    但事實便是如此,他這個兵部尚書即便掛了一個大司馬的頭銜,也不過是一個勉力為炊的無米巧婦罷了。


    “公琰,其實你也太有點著急了。”


    費禕寬慰蔣琬:“北邊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鬆口,一點口子都不能開,有什麽事情,你也別擔著,全部推給我這個兵部尚書好了,我擔著!”


    “文偉啊,你——”蔣琬看了一眼費禕,深深地歎一口氣,“你這家夥,看似嬉笑怒罵,其實內心未嚐就如此鬆快了。這局麵,舉步維艱呐。”


    “這個,我承認,但南中,”費禕揮了揮手裏的信報,眉眼舒展,“這段時間,好事連連,這不是已經有些轉運的跡象了麽?你好意思不承認?”


    費禕如此說,蔣琬倒也不否認。


    這段時間以來,壓著北邊,防著東邊,根本沒有想到的,南邊卻喜事連連。當然,這些喜事,其實都是壞事變成喜事的,並不是一開始就奔著喜事的路子上去的。


    “好事多磨。”


    “先帝曾曰——孤雖失公衡,卻得狐篤,上天待我何其厚也!”


    公衡,便是黃權,巴西郡閬中人。


    而狐篤,便是馬忠的原來姓名。


    馬忠也是巴西郡閬中縣人,和黃權是同鄉,因為小時候寄養在外祖父家,姓狐名篤,後來才恢複馬姓,改名為忠。


    南中,因為有了馬忠的坐鎮,才有了近期一係列的喜事發生,自然而然地,馬忠這個新任庲降都督功不可沒。


    二人的話題信馬由韁,沒個定數,一開始本來是奔著魏延來的,後來就延展到了馬忠,再就不由自主地提及到張遵等幾人,自然,那個西貝貨假魏氏子,便又上升成為二人口中的主題了。


    “調查的人已經迴轉了幾波,但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還真不多。”


    “最初出現的地方,確定了麽?”


    “鐵板子上釘釘子,千真萬確。”費禕雙手一攤,無奈的表情,“問題就在這裏,這小子出現得莫名其妙,頗有些天外飛仙的意味,具體時間不知道,但與南鄭侯相遇的時間和地點,都已經夯實了,一點誤差沒有!”


    “其中,真沒有南鄭侯和陳倉侯的什麽事兒?”


    “沒有!”費禕斬釘截鐵地說,“至少目前來看,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其他大族的影子呢?”


    “沒有!”費禕言語非常肯定,“若說其中真要有益州土著們的影子在其中,人家費這事兒幹嘛,不說添油加醋吧,即便袖手旁觀即可,楊威公、魏文長、馬守義……哪一個還能活著離開漢中?”


    “這倒也是。”蔣琬實在是有點鬧不明白了。


    這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地恨。但詭異就在這裏,天地間,怎地就突然出現一個這樣的神奇小子,來到我蜀漢,且神奇到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驚人的地步!


    “北邊來的?”蔣琬恨不得將頭皮撓破了, “不可能啊,這樣的人才,不留著自己用,反而送給蜀漢,這腦子被驢踢了?孫吳那邊,就更不可能了。人家自己都嫌人才不夠用呢。”


    “公琰你提到孫吳,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但我也吃不準。”


    “你說嘛,有什麽打緊。”


    “這小子的口音有點怪異,反倒是有楊威公老家那的一帶的腔調。”


    “襄陽?”


    “嗯,但又不完全像。真要說很像吧,我倒覺得與傅肜將軍十分相像。”


    “義陽?”


    傅肜,為夷陵之戰中犧牲的將領,時任別督,為了掩護先帝撤退,獨自帶領白毦軍幾百人死戰不退,最後,自刎而死,死前言:“蜀漢唯有戰死的將軍,何來投降的鼠輩!”


    傅肜將軍戰死之後,剩餘的幾十白毦軍殘部,將物質盔甲馬具等堆積在路中間,放火焚燒後,烈焰升騰,這幾十人走入火場,焚身而亡。


    死前尤唱白毦歌:“生有何歡,死又何懼,生為白毦,魂歸蜀山。”


    也因此,孫吳陸遜大軍不再敢前進一步,主動撤出戰場,並送還所得戰俘物質。


    而傅肜將軍家鄉義陽,便是古時春陵,即後世的湖北棗陽市一帶,是當年綠林軍所在地,更是東漢開國皇帝光武帝鄉。


    “能確定麽?”


    “這個,”費禕嘿嘿一笑,“某也未親眼見親耳聞,不過都是道聽途說罷了,誰知道呢?但荊襄宜那一帶的口音,卻是跑不掉的。”


    “調查了很多人?”


    “許多!”費禕伸出一隻手掌,想了想,又伸出一隻手掌,至於多少人,他沒有明說,蔣琬也懶得問。如此重大的事情,還要去懷疑費禕的工作能力,完全沒有必要。他隻有做的比你想的還多,絕不會做得比你想的少。


    “陳倉侯那裏怎麽說?”


    “一無所知!”


    一提起陳倉侯馬岱,二人又是一陣牙酸口疼。


    這老不羞的隱忍了多少年,自從他堂兄馬超將軍去世後,馬家幾乎銷聲匿跡了一般,現在倒好,聽說這家夥在籌備裸奔!


    成都夜奔!


    “越活越迴去了!”蔣琬恨得牙根癢癢,這都什麽時候了,自己這裏每天水深火熱的,哪件事情不是火燒眉毛一般,他這家夥不幫著自己分擔責任,卻在那裏瞎胡鬧,成什麽體統!兩個兒子都要成家的人了,卻活成了老小孩兒!


    “不好嗎?”費禕笑吟吟的,賊眉鼠眼的樣子,“我覺得挺好的啊,至少把大家的注意力牽扯過去一部分吧。總是劍拔弩張的,也不好。”


    “就跟著瞎胡鬧吧你,有你頭疼的那一天!”蔣琬恨鐵不成鋼,狠狠一拍桌案,“老夫都好久沒有開葷了,今夜去陳倉侯那裏擼串兒去!”


    “這才像話嘛!”費禕高興得像個孩子,“這老家夥蔫兒壞呢,偷偷跑西山去和老魏喝了三迴酒了,他知道咱們都知道,咱們也知道他知道咱們知道,大家都憋著一口氣,看誰憋不住先開口。”


    “哎,我說費文偉,你什麽時候能正經一點啊,多少事情迫在眉睫的,你還有心在那裏饒舌!有意思?”


    “咱這不是想逗尚書令大人您開開心嘛。說走咱就走,風風火火闖侯府,吃他娘喝他娘,臨走還要順他娘的沒商量!”


    蔣琬實在拿這家夥沒辦法,都是帝國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卻整天輕鬆得沒事兒似的,自己倒是很想學他,學不來。


    這才最氣人。


    是夜。


    陳倉侯府。


    凡是到了陳倉侯府,不吃烤串烤肉的,都屬於白瞎了來一場。


    但有資格來到馬岱府上,讓老侯爺親手給你烤肉烤串的人,整個帝國算下來,寥寥無幾。


    多少拜帖,都被侯府門口的大管家直接懟了迴去,一句話:“侯爺忙著宮裏的事情,沒時間,等侯爺得閑了,直接去您府上迴拜您呐!”


    其實,誰不知道馬岱馬守義這王八蛋就躺在府裏睡大覺,人家在侯府門外堵了他好幾天,還不知道他就在府內?


    但,這又如何?


    用馬岱的話說——你咬我吊!


    憋屈了大半輩子的馬岱,現在終於算是活出點侯爺的滋味來了。他想開了,老子憋屈半生所為何來?到頭來,自己兩個兒子都活成了小雞崽子似的,成都紈絝圈兒的那些兔崽子們看見自己家倆小子都不愛搭理的,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反而活成了一個笑話!


    這樣的侯府,有個屁的前途!


    既然這樣,還不如好好活一場去球,愛誰誰!老子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什麽?不喜歡?


    去你大爺的,我馬家什麽時候需要看你的臉色過活了?


    隴西馬家,本是東漢頂級皇族,隴西一帶,馬家稱第二,何人敢稱第一?當年的董卓又如何?涼州三明又如何?在我馬家門前一樣低眉順眼!


    可現在呢?隴西,哪裏還有馬家的一棵樹一根草?


    成都呢?堂兄馬超赫赫威名,不過留下了一個女兒嫁為安平王劉理為妃。偌大一個隴右豪族馬氏,現在也就剩下一個馬岱這一個姓馬的了。


    所以,現在的馬岱決定重新活一迴。


    咱都是給皇帝陛下烤串的人了,還在乎你別人來攀親戚?往日哪裏去了?我馬岱低頭做小那麽多年,也不見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上門來喝杯茶咧。


    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句話,現在的馬岱可算是體會得真真切切。


    所以,現在,馬岱活得特別滋潤。


    白天,去官衙內點卯,布置些任務下去,成都府的治安本就很好,哪裏有多少事情可做?再說了,馬岱是老行伍了,兩軍陣仗都經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還做不好中軍的這點事兒?


    蜀漢軍隊分五塊,北漢中,南南中,西漢嘉,東永安,中成都。這個中軍,其實質便是成都衛戍軍,首領為中護軍將軍,馬岱現在便是這個中護軍將軍,皇宮衛戍,都是他的部下。


    而皇宮衛戍,又分兩部(左羽林部、右羽林部)、兩營(虎步營、虎騎營)。羽林部健兒稱羽林郎,源於當初武皇帝初建,健兒多為戰爭遺孤,及貴族兒郎,人數並不多,在後世屬於預備役軍官的編製,出去軍營即可為將官的。


    而虎步營虎騎營則是皇宮衛戍的主力,各有5000人的建製。這些人,才是皇帝陛下及成都人民安心生活的安全保障


    這些專門衛戍皇宮的力量,現在,全部交到馬岱的手上。這就是馬岱敢於活得瀟灑的根本原因所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人,比如當初的趙雲趙子龍。


    這讓馬岱的心裏既興奮,又惶恐。


    興奮的是,自己終究算是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成了皇帝最信任的那一小撮人。這是實話,但凡坐到這個位置上麵的人,即便你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完全名不見經傳的塵埃人物,在別人的心中,也重若泰山。


    惶恐的,則是他現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煩不勝煩。


    比如突然之間冒出的諸多豪門聯姻,把他兒子誇到了天上去,仿佛這成都年輕一代中,除了他馬岱的兩個兒子,就再也沒有瞧得上眼的了。


    嘿嘿,演,繼續演……老子馬守信再沒腦子,也知道你這話沒一句實心的,老子信你一個字兒,都不是人!


    晚上,沒事兒自己烤點肉,順帶教教兒子手藝,品嚐一下,指點一二,婆娘再給上些酒水,難得的見父子三人和睦相處,笑的見牙不見眼的,人也顯得嫵媚風情了許多。


    夜裏,將婆娘壓在身下,狠狠折騰一番,唿唿睡去,這神仙般的日子就又過去了一天。


    想想,過去的這多少年,真特喵地活得憋屈!不像人!


    若大哥還在,馬岱有信心讓馬超也活得輕快些。


    那麽多年,大哥都活得像一個駝碑的贔(bi)屭(xi),負重萬千,藏頭縮尾,不得伸展。


    隴西馬氏死了幾百口子,誰不說是因為大哥的緣故?


    當年,曹操將馬騰馬鐵馬休等人招去許昌,而馬超不願意去,因此,父親和兄弟們被屠戮一空,世人皆將此歸罪於馬超的不應召。但明眼人都知道,人家曹操巴不得你馬超也去咧,滿門操斬總好過有漏網之魚。


    大哥這一生,活得憋屈啊!幾個兒子,連一個活著的都沒有,以至於大哥臨死前,專門交代先帝,能否把他的爵位給自己來繼承。


    馬岱越想越難過,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狠狠灌一口酒。


    正當馬岱浮想聯翩微醺之際,蔣琬和費禕聯袂闖了進來。


    這兩個人到府上,根本就不屑於等你管家通報什麽的,更不會給時間讓你找借口不見人。


    人家來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奔著口中的食和心中的事兒來的。


    口中食,自是不必說了,連皇帝陛下都親筆禦提——“馬氏烤肉冠絕成都”,到府上來的,即便心中有事,也必須將馬氏烤肉放在前麵。


    這是尊重,既是對老馬家的尊重,更是對皇帝陛下的尊重。


    當然,順便的,也是對自己五髒廟的尊重。


    心中事兒,也很明確——這姓馬的和那姓魏的都好得恨不得穿連檔的褲子了,從他這裏,總要掏出點什麽才好。


    馬岱罵一聲“哪裏來的狗東西!”語音未落,就發現來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蔣琬和費禕,連連掌嘴,吐出的唾沫將地上砸出了一個個坑來。


    “呸呸呸,瞧我這張嘴啊,真是狗嘴裏吐不出那啥——”


    “得了吧,陳倉侯爺!”費禕鄙夷地撇了撇嘴,“也就是你還有這一手絕活,否則,請我都不來!”


    馬岱知道這位領導一貫詼諧的性子,也不在意,咧著一張大嘴巴嗬嗬嗬地笑不停。


    這二位大佬來到府上,管他有事兒沒事兒的,用“蓬蓽生輝”都已經不足以顯示其尊貴了,外麵,今夜該有多少人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蔣琬二話不說,直接一屁股坐過去,那邊,馬岱夫人早已經帶著兩個兒子慌裏慌張地跑出來見禮了。


    人家蔣琬可是魏氏小侯爺尚公主的媒人呢,自己家兩個小子和魏氏兩位千金對上了眼兒,但媒人不是還沒有著落的麽,這不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上來?


    蔣琬,咱就不和魏氏小侯爺去爭了,而費禕費大人,咱還是可以爭取一哈的吧。


    大司馬做媒人,嘿嘿,想想,都刺激!


    也因此,這女子的那張俏臉就越發地顯得嫵媚起來,看得兩位老家夥隻砸舌頭——狗日的馬岱,硬是娶了一個禍水紅顏,該著這狗東西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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