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救我!”


    李遺再也顧不得男人的尊嚴,當即就跪在地上,懇請娘子出手挽救自己,挽救時局。


    他現在生恨自己當初牛逼帶閃電的單騎入興古,為什麽不將夫人一起帶過來,否則,何至於有如此大的紕漏。


    幸好夫人來得還算及時,隱患,畢竟隻是隱藏著的禍患而已,一旦風險解除,化幹戈為玉帛,化腐朽為神奇,有什麽不可以!


    既然夫人初來乍到,便看出了端倪,說不得,人家心中早就有了主意。李遺不是那種大男子主義思想嚴重的人,更不是心胸狹隘的小人,既然決定向娘子求救,則就再顧不得個人尊嚴,隻差沒有給娘子磕頭了。


    關銀屏看丈夫如此模樣,心下也是大不忍,連忙手忙腳亂地將夫君攙扶起來,扶他坐下。


    再端了一杯熱茶過來,塞在李遺手裏,讓其穩穩心神。


    然後,搬了把凳子,坐在丈夫對麵,才緩聲開口道:“夫君,倒也不必如此惶恐,事情還有轉機,隻要在建城期間,加強管控與排查,建城結束前,完成其他布局,未嚐就不是大功業一件!”


    “夫人教我!”李遺是徹底不想再帶腦子了,娘子的腦子已經如此好,自己還操的哪門子的心。隻要把娘子的主意薅出來,誰管它是自己的還是娘子的?


    關銀屏嘻嘻一笑,道:“夫君好糊塗啊,那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又何必問道於盲!”


    李遺心虛地扭頭四下張望,他既希望娘子說的那個人就在眼前,可又擔心自己剛才下跪的一幕,被人偷窺了去。


    但這裏,除了娘子和自己二人。哪裏有什麽人在?


    “娘子何苦如此折騰夫君,要不,咱給娘子……磕一個?”


    磕一個,自然是笑話,夫妻之間笑談事爾,做不得真,但李遺對娘子的依賴之情和尊重之意,卻是做不了假。


    “咱說的可不是自己咧,夫君你再想想——”


    “娘子你說的可是沈公子?”李遺猶猶豫豫地說出來,心裏直打鼓,生怕再次出糗,惹娘子笑話。


    “自然是那沈公子。”關銀屏輕輕點了一指頭李遺的額頭,打趣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不找他找誰?”


    李遺開心地笑了,連連點頭道:“對啊,聰穎不過娘子,事情是沈家兄弟引起的,自然要著落在他的身上。”


    話到此時,事情已經明朗。沈騰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神跡,說不得,再壓榨一下,就會出現另外一個更神奇的神跡來呢。


    二人飲一杯熱茶,再說些家長裏短,老人孩子身體趣聞等等,李遺忽然一把將茶碗丟在桌案之上,大叫一聲:“遭了!”


    關銀屏也被嚇了一跳,一個白眼橫過去,嗔道:“夫君都已經是一郡之守的人了,這有一出沒一出的,怎麽了?燙著了舌頭不成?”


    “不是,娘子,明日一大早,沈公子將要遠遊,為夫差點就忘記了。”


    關銀屏當即道:“還不速去安排,萬一沈公子走了,再見麵不知何年何月,夫君呐……”


    沒等關銀屏說話,李遺早已經跑出門去,過門檻時,差點絆了一個狗吃屎,一隻鞋子便留在門檻內。


    李遺親自跑到城門口去交代,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是任何人!他特地交代,包括郡尉大人在內,都不能離開此城,違令者,斬!


    將郡尉朱武列入黑名單,李遺是有考量的。


    因為城門衛本就是郡尉直管,如果不這樣,他們怎麽可能將沈騰等人留下?


    其實,李遺不是沒有想過,連夜就去通知沈騰他們,但著實太晚了,大家又都是酒後,說不定人家迴去就蒙頭大睡了,此時去打擾他們,也著實不該,明天再談不遲。


    果然如李遺所料,朱武迴去便倒頭大睡,沈騰也一樣,睡了一個天昏地暗星月無光,舒舒服服地早上醒來,施施然準備出城。


    李遺可就苦了,硬生生地熬了一個通宵,不敢入睡,生怕沈騰跑了,自己這裏怎麽辦!


    接到城門衛的報告,李遺半真半假地整了那一出,其實不過是扮可憐,讓沈騰沒法拒絕罷了。


    至於那隻鞋子,其實是他受昨夜丟鞋子的啟發,今早專門安排的表演曲目罷了。


    眾人打轉,迴到郡守府內。


    其餘人等,也都各自打道迴府。


    “燒腦——”沈騰一陣頭大,這事情怎麽就變成了自己的呢?好好的事情,現在卻成了燙手的山芋一樣,哎,這又何苦?


    朱武卻越聽越心驚膽戰,後怕,一陣接著一陣的後怕。


    假如今天真的和沈騰出了興古城,未來,興古郡這裏一旦發生不能言之事,建寧李氏是完蛋了不假,但估計在建寧李氏徹底完蛋之前,墊背的,絕對是咱這個不大不小剛剛好的興古朱家吧。


    那位隻聞其名卻沒有機緣見到其人真身的觀世音關三娘子,自己則是一定要見識見識。看來,在自己麵前高人一等的李遺,在這聲名卓著的關三娘子麵前,也不過是一個“低能兒”罷了。


    朱武當即做了決定,迴去就讓自己娘子趕來拜會郡守夫人,自古夫人路線都是政治生活中最活色生香的妙手,朱家,再也不能總是傻傻地等待了。


    沈騰則仰天長歎一聲:“介娘們兒不是好銀呐!”


    因為他用的是後世天津口音,大概率李遺和朱武是聽不懂的。


    事實果然如此——二人瞠目結舌,不知所以。


    沈騰不得不補一句:“李兄,嫂子是猴子請來的逗比嗎?”


    李遺更是懵得一批,連問:“兄弟,你說什麽?”


    沈騰不想再開玩笑了。


    其實他哪裏有心情開什麽玩笑,他是在揶揄自己咧。


    萬萬也沒有想到,最後,自己反而成了“英雄流血又流淚”的典範,看來,任何一個時代,都不缺乏自己這樣的傻子,美其名曰,這就是所謂的“能者多勞”吧。


    但仔細想想,人家關銀屏說的,也沒錯。


    這個時代,少有大都市,為什麽?說白了,沒有發達的工商業,城市根本就承載不起太多的人一起生活。生產技術的落後,各種物質的匱乏,都是其根本原因。


    而洛陽、成都、石頭城這樣的地方,也不過是因為政治的原因,被硬生生地拉扯成了一個所謂的大都市。這些城市,又有哪一個不是舉全國之力而成就得來?


    唿啦啦的,一大桌子早點端上來,人家李遺也不急,看樣子,這是誠心誠意地和沈騰耗上了,解鈴還須係鈴人,你沈騰不急,人家更不急,反正建成一座城市,可不是三倆月的事情,咱有的是時間,耗唄。


    一切計劃都亂了哇。


    煩,倒也沒有,隻是,身不由己的感覺很糟糕,牛不飲水強摁頭,現在,自己不就是那頭不想飲水卻被強摁頭的牛麽?


    沈騰一邊默默早餐,一邊想事情,其餘人甚至連同桌早餐都不敢了,生怕打擾了他的思緒。猴子不在乎這個,自己囫圇吞棗一般,三下五除二,就結束了。


    朱武李遺一人端一個大黑碗,心不在焉地對付著,估計連入口的是什麽,都不知道,更別提滋味如何。


    表麵上心事重重的沈騰,其實一點也不著急。


    心事重重,都是假象。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無論大小事情,都不能再隨意答應,更不能隨意承諾。否則,到最後,全都變成包袱。


    得學會“抖包袱”,最好能把包袱“抖”到別人肩膀上去。


    其實對於興古郡這裏,在沈騰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這裏有全天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好寶貝——白酒!


    興古郡,便是後世貴州省轄區,也含有廣西一部分。


    這裏的醬香型白酒,是天下一絕,以茅台佳釀居首,是富豪們最青睞的奢侈品,更是資本的寵兒。


    做一個白酒大王,本就是沈騰最原始的想法之一。


    這個想法,之所以一直沒有端出來,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這個時代,民間的糧食並不富裕,人民的生活水平還比較低下,而釀酒行業,本就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到哪裏搞來這許多糧食釀酒?


    這,也是為什麽沈騰一直執念著去看海的原因之一。


    交州那邊的稻米,估計吃也吃不完的,一年四熟。


    而且,在興古郡這段時間以來,沈騰發現,其實豪族大姓人家,每天都沒有斷過酒,盡管這酒在沈騰的眼中根本就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酒,但一樣需要糧食釀製不是?


    這些現象,一方麵說明酒文化早已經深入人心,想去掉都不可能的。蠻漢皆一。


    另一方麵,說明釀酒的糧食,其實還是有的。


    麵對這個問題,也也不是沒有深入調查過。


    其實,蜀中並不缺糧。


    “天府之國”的名號,早已經馳名中原幾百年了,可也不是白叫的。而南中,五穀雜糧的產出卻也不少。


    蠻族尤其好酒,尤其是興古郡這裏的苗蠻,可以一日不食,卻不可以一日無酒。


    後世,此地誕生出世界頂級的茅台酒,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前麵我們也說過,世界上那麽多的“機緣巧合”,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機緣”二字,然後,才有所謂的“巧合”。


    再則,興古郡南向接壤者便是交州,往後幾千年,這裏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稻米產地,而東邊的零陵郡鬱林郡,同樣也是魚米之鄉,隻不過這個時代,還沒有這個詞兒罷了。


    荊襄七郡,很快,便會成為中原政權最重要的糧油產地賦稅根基。


    沈騰一邊胡亂想著,一邊胡亂吃著,哪裏有品嚐出一點味道來?


    “酒……白酒……茅台……赤水河,不就是現在的赤水麽?紅河……”


    沈騰嘴巴裏偶爾冒出一兩個詞兒,他腦海裏飛速旋轉著,想把很多貌合神離的信息都串聯起來。


    但這場景,放在另外的幾個人的眼裏,卻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哪一個不將耳朵高高豎起,生怕錯過了一絲一毫一個字兒。


    當第一個“酒”這個詞兒從沈騰的嘴巴裏蹦出來時,那邊的朱武已經開始在心裏暗暗將李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用人不該是這樣用法,騾子馬幹活前,還得給口草料不是?你堂堂郡守建寧李氏卻如此落了下乘,竟然連口酒水都舍不得,還要咱沈家兄弟自己開口討要不成……


    李遺後知後覺,倏然驚醒,怪不得沈騰一直愛理不理的樣子,原來,自己沒有上酒水!


    其實不怪李遺,一大早上,他怎麽知道沈騰還有這個吃早酒的愛好?


    在於他,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帶著滿口的酒氣坐堂辦公吧,若被都督府知道了,豈非落下話柄給別人?


    但今日不同往日,自己連丟鞋子的戲碼都上演了,還在乎一碗酒水不成?九十九個頭都磕了,最後一個揖卻彎不下腰,豈非前功盡棄!


    別說一碗酒,便是一桶一缸,咱也立馬給你整起!


    很快,幾大碗酒水酒杯端了上來,放在沈騰手邊。


    沈騰無意識地端起那碗酒水,下意識地喝了一口,卻突然噴了出來,嚇得眾人一陣莫名慌張。


    李遺當即就要起身去尋那廚子,是否搞錯了酒水,或者溫度不合適,燙著了沈公子的口舌?


    “這粗心的狗東西!”


    那邊,隨著一口水酒的噴出,沈騰也倏然而醒悟過來,看到在座的幾人都緊張地盯著自己,他不由得哂笑起來:“都幹嘛咧?開會啊?喝酒——”


    沈騰大口喝下去,眾人這才輕鬆起來。隻要沈騰沒事兒就好,大家的心,可都係在他身上呢。


    這個時候,內堂有悅耳聲音傳來:“騰哥兒你慢些用,姑姑給你溫了好酒來。”


    這溫糯柔和醇美的嗓音,不是那關三娘子還有誰!


    沈騰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身形,恭候著。


    內室施施然,走出來一個身材高挑女子,麵相三十出頭,一臉笑意,手裏托盤之上,放了一個大壺。


    沈騰連忙笑稱:“沈騰見過姑姑。”


    那女子好一雙丹鳳美眸,展顏一笑,滿室皆春,頓時便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覺。


    李遺也跟站了起來,笑言:“娘子辛苦了。”


    朱武也早就站起身形,道:“朱武見過郡守夫人。”


    “朱家兄弟多禮了,叫我嫂子不更親切麽?其實啊,我更習慣三娘子的稱唿咧。”


    朱武頓時有點魂不守舍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觀世音關三娘子啊,果然名不虛傳,但就一個笑顏,已是人間少有氣象!


    關銀屏天生就有親和力,嫁為人婦,為妻為母之後,更是氣質溫潤如玉,與其父關雲長的不苟言笑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路數,反正,讓人就那麽願意與之親近交心。


    和朱武招唿過後,關銀屏轉向沈騰,笑道:“騰哥兒,平夷城一別,可曾有想念姑姑?”


    沈騰哪裏還敢矜持,連稱:“必須想念姑姑啊,哪天不說想姑姑三道,都可能被包子他們打死了拋屍荒野。”


    諸人大笑。


    沒想到,這沈騰還是一個愛玩笑的妙人咧。


    其實不是沈騰愛不愛開玩笑,而是沈騰打心眼兒裏太喜歡這個“姑姑”了。


    一方麵,沈騰自小父母都去西南建設三線工程,他一直跟隨爺爺生活,極度缺少母愛。見到關銀屏後,好感頓生,仿佛見著了母親或者姐姐的那種感覺,很濃烈,揮之不去。


    另一方麵,自然是關銀屏的氣質過於出眾出彩。


    成為母親之後的關銀屏,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母性的光輝,讓人尤其享受。


    沈騰還知道,在後世的曆史記載中,關銀屏在南中,是的的確確享有盛譽的,甚至到了2000年後,關三娘子與丈夫李遺的合葬墓,在雲南曲靖,依然享受著世世代代底層民眾的香火祭祀。


    縱觀整個中國史,除去那些神怪傳說中的人物,和被政治無限拔高的人物之外,真正紮根民眾心中並且享有祭祀的,有幾人?


    關銀屏先給朱武倒了一碗酒,把個朱武驚得手忙腳亂,然後,瞥了一眼可憐巴巴的丈夫,笑道:“夫君你就不要喝酒了。”


    李遺無奈地舔舔嘴唇,道:“夫人你說不喝就不喝,反正,隻要沈兄弟喝好了,就當夫君我也喝好了就是。”


    這夫妻二人,一個稱“姑姑”,一個稱“兄長”,都已經差了輩份,但誰人也不在意。這在尤其注重世俗禮儀的漢末,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糊塗之舉。


    “是姑姑想見咱們騰哥兒,於是,就私做主張,請夫君將你和朱郡尉都攔下。這就以酒賠罪,我也喝一碗,行麽?”


    朱武連稱不敢,先幹為敬。


    沈騰卻道:“不知道姑姑駕到,否則,沈騰怎麽著也得出城三十裏去迎接了,哪裏還用得著李大哥跑丟鞋子?”


    眾人一陣大笑。


    走,是肯定走不掉了,一頓堪稱豪奢的早餐過後,李遺和朱武各自忙碌公事不說,關銀屏則不顧車馬勞頓,當即便收拾收拾,帶了沈騰幾人,要出去看看。


    “一直聽夫君說興古郡的工地如何繁華熱鬧,不看都心癢癢呢。”


    城外的工地上,當然又是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數萬人雲集在此,光是看人頭攢動,都能把人看的頭昏眼花。


    在這個時代,一次性看到這麽多的人頭,還真的算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了,即便關銀屏這個見識過諸多大場麵的人,眼暈,但也十分受用。


    “人!”


    關銀屏扭頭和沈騰道:“咱蜀漢在籍人口,不過百多萬,卻養了10多萬的軍隊,4萬餘的官僚,攤到每個人的頭上,任務之重,可見一斑。”


    沈騰連連點頭稱是。


    “其實,蜀漢不缺人啊……”提到國家大事,關銀屏顯得異常莊重,語氣中的無限傷痛悲憤,卻是掩飾不住的。


    關銀屏的發絲隨風飄拂,絲絲縷縷,化作無限哀愁。


    朝陽升起,霞光萬道。


    身在高處的關銀屏衣袂飄飄,宛若仙子,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異樣的光輝。


    “觀世音……”沈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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