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夷城內。


    孟獲、馬忠、沈騰、李遺正在一個隱秘的房間內喝酒。


    孟獲喝得滿臉胡茬子上都是酒水,一張老臉本來就黑,現在已經看不清是什麽色兒了。


    “小小小……子,”孟獲的一根手指頭都快要指點在沈騰的鼻子上了,嘴巴裏噴著濃烈的酒氣,一邊不停打著飽嗝兒,一邊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口水已經給沈騰洗過兩次臉了。


    馬忠話不多,端著酒碗,就是一個勁兒地笑,左邊看看這個,右邊看看那個,給誰都是一個“嗬嗬”。


    他一會兒看看沈騰,一會兒看看孟獲。看著沈騰欲拒還休不斷擦拭著臉麵的尷尬模樣。一會兒看看孟獲,口水四濺,精神亢奮異常的模樣,隻是一個勁兒地笑不停。


    “小小小……子,我給你說,到了南中,不找你蠻王叔喝酒,”他的話都已經在這上麵糾纏好久了,“不找你蠻王叔喝酒,我就大嘴巴子抽你,信,還是,信啊?”


    沈騰再一次將臉上的口水擦拭去,連連點頭,道:“我信!必須去!否則,是吧,啊,哈哈哈……”


    馬忠把外麵的事情安排好了後,就悄悄進到平夷城裏了。因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沈騰商議。


    他早已經知道這膽大包天的“魏六”是一個叫“沈騰”的小夥子,至於這小夥子的底細,老魏打死也不說,搞得好像非常神秘的樣子,馬忠也沒有辦法,好吧,沈騰就沈騰吧。


    問題來了,馬忠不知道怎麽稱唿這個叫“沈騰”的小夥子。


    說簡單點,沈騰隻有“名”,卻沒有“字”。因為在這個時代,不能隨便稱唿人家的名,這樣顯得尤其不禮貌,家族裏的長輩還可以,外人,就不行了。


    所以,一般人稱唿別人,得叫“字”,或者官稱。


    但沈騰既沒有“字”,更無官職在身。這就讓馬忠為了難。年紀大很多的如魏延孟獲,可以隨意叫“小子”,年紀輕的如張遵他們叫“騰哥兒”,而馬忠年紀比沈騰大,卻也隻大了十多歲,李遺也是。這個年紀,想隨便卻沒法隨便,想尊重,又沒法尊重。


    當初,他本來想從魏延那裏打聽沈騰的底細,但最後,卻連一個“字”都沒有撈到。


    他哪裏知道,魏延也不知道這小子的“字”啊,一直都是“小子”“臭小子”的隨口胡謅,現在,到哪裏去要他的“字”?


    不得已,隻好以“神秘”“保密”“愛信不信”……來應付了。


    馬忠對沈騰這個年輕人是打心眼兒裏地喜歡。


    平夷城外麵的事情,其實很簡單,一點也不需要馬忠操什麽心。


    牂牁郡那邊,也就是劉胄的且蘭國,交給張嶷,一丁點的心都不需要操。張嶷這家夥就愛打仗,有勇有謀,還有輕有重。當年諸葛亮定南中,就是他和馬忠結伴成為黃金搭檔,一起作為東路軍的領導人,一路殺過來。將朱褒親手斬殺於馬下的,就是張嶷。


    然後,東路軍馬忠張嶷、中路軍李恢,和西路軍諸葛亮魏延趙雲等人匯合於永昌郡,對付的最後一個大家夥,就是現在正在滴滴答幫沈騰洗臉的那個臭不要臉的蠻王孟獲。


    西邊的,全部交給張翼。


    張翼這家夥猛則猛矣,文韜方麵,就差了一些,但這次的事情,很簡單,殺戮沒有多少,將蠻族人都嚇迴去安心種地打獵就好了。


    張翼卻又鬧了個灰頭土臉的笑話。


    他的親弟弟張銘宇也在平夷城裏,作為紈絝的一員,跟著魏延一起來到平夷城,然後,又跟在那“魏六”的身邊,聽候調遣。


    張翼的本意,叫自己弟弟跟自己一起,好好曆練曆練,順便嘛,撈點軍功,誰知道他的好意,竟然遭到弟弟的嚴詞拒絕。


    張翼當即就惱得不行,“臭小子,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了是吧!怎麽著,怕死?”


    張銘宇滿臉鄙夷地對哥哥說:“跟著你有什麽意思!跟著騰哥兒那才叫一個爽!”


    “騰格爾?誰是騰格爾?騰哥兒是個什麽玩意兒?”張翼莫名其妙一臉懵逼。


    看著兄長一副鄉巴佬的樣子,張明宇不由得心懷大暢。


    “魏小侯爺呀!”一提起沈騰,張銘宇就眉飛色舞了,其實他們這一群紈絝,哪個不是?隻要能和騰哥兒在一起,就是玩兒,也其樂無窮,與有榮焉。


    自從在江津渡以北遇到老侯爺,便和沈騰相遇,然後,張銘宇包子他們這一群紈絝們才算真正開了眼界,才算知道了自己過去牛逼轟轟的紈絝生活是多麽的低級乏味沒勁道!


    單人打死一隻成年公豹……孤身入敵酋虎狼之窩,將蠻王劉胄孫吳代表吳彥祖等一眾豪酋玩弄於股掌之上……


    智下平夷城,召開所謂的“南中建國大會”,將整個南中豪酋洞主長老大王們吸引到平夷城中,來個甕中捉鱉……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們目不暇接,神往不已。


    現在,隻要能有機會跟在騰哥兒身後,即便隻能做一些跑腿的事情,也都覺得自己牛逼到偉大的不行。


    每天看到那些蠻酋或喜或悲,或醉或醒,或歌或舞,或打或鬧,或砍或殺,他們這些年輕人無不激動得渾身都要顫抖了,這些人,都是他們甕中的“鱉”啊。


    想想,都開心,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覺,他們都不覺得有絲毫的疲憊來。


    所以,當張翼來要求弟弟跟自己出去撈點軍功什麽的,張明宇對自己的兄長簡直看也懶得多看一眼。


    其實,過去這麽多年,兄長張翼一直都是他的偶像。


    兄長也是從小兵打拚起來的,抓住機會,成長為蜀漢有數的年輕才俊之一。


    當年,漢中之戰開打,先帝兵力不足,號召蜀中豪門襄助,很多豪門都處於觀望態度,豪門張氏族長也猶豫不決,當時還年紀輕輕的兄長張翼私自帶了幾百家丁私兵就跑到了戰場前線,因而受到先帝的重視,並有幸被派到趙雲將軍的手下,作為偏將使用。


    漢水之戰,兄長全部親曆。


    趙雲將軍和黃忠將軍紮營漢水邊,二人約定,由黃忠將軍去劫營燒毀曹軍糧草輜重,趙雲將軍接應。


    約定的時間到了,黃忠將軍卻遲遲未歸,趙雲將軍便前去接應,負責在後麵守住營寨的,就是自己的兄長張翼,當時,他還不到20歲!


    當趙雲將軍的大旗出現時,塵煙滾滾間,後來數萬曹軍追趕過來,總算是因為道路險峻,再加上趙雲將軍的勇猛無敵,曹軍不敢過於逼近,黃忠等人才得以逃入營寨之中。


    當漢軍全部撤入營寨,小將軍張翼當立要關閉寨門,防禦後麵追來的幾萬曹軍。


    趙雲將軍卻道:“寨門大開,某單人獨騎立於門前,你等全部隱匿於寨牆之後,不可輕動,等我命令即可。”


    於是,南中之戰中最著名的漢水之戰,就出現了。


    曹操帶領幾萬大軍前來,蜀漢大營背靠漢水而立,整個營寨靜悄悄的,好似一座空寨。寨門大開,門前一人一騎,白馬迎風而立,白袍隨風飄蕩,一杆盤蛇亮銀槍,在落日餘暉中閃耀著滲人的寒光。


    趙雲獨自麵對幾萬曹軍,氣定神閑,泰然自若!


    曹軍不敢攻打,隻好撤退,卻被趙雲從後追殺,而一直跟在趙雲身邊的,就是小將張翼!


    漢中之戰結束,小將張翼表現尤其出彩,受到主將趙雲的賞識,並且隆重推薦給劉備,從此,張翼就被作為蜀漢第二代接班人重點培養。


    其實,張翼的發跡,與他是益州豪族張氏的背景,也不無關係。


    益州張氏,論起家族淵源來,即便與馬超所在的隴西馬氏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當年,初漢三傑之一的帝師張良功成身退,入終南山中修道,不問政事,退出了政治舞台。


    因而,張氏卻也安然躲過了漢初諸多政治災難,成為少有的完璧侯爺。


    西漢末年,關中傾覆,張氏的一支便輾轉來到蜀中定居,經曆東漢二百年,到此,張氏已經成為益州頂級豪族的代表,與黃氏等,不相伯仲,民間號為“犍為張,閬中黃”,說的便是張氏。


    作為益州土著代表,張氏對於劉備集團的到來,也持有觀望態度,但小張翼的崛起,被蜀漢朝堂的別有用心地器重培養,算是給了張氏一個機會,也等於給了一個台階,或者是一把梯子,張氏終於徹底倒向蜀漢政權的懷抱。


    張氏倒戈相向,意義自然不一樣,影響深遠,許多豪族自此也就失去了和劉備集團的抗衡之心,皇帝輪流坐,反正輪也輪不到我家,隻要保證我豪族的利益就好了,給誰磕頭不是磕?


    由此,張氏飛黃騰達,張翼水漲船高,順風順水,相得益彰。


    庲降都督府第二任都督李恢去世後,年紀輕輕的張翼就做了第三任庲降都督府的都督,成為真真正正的南中第一人。


    要說蜀漢年輕一代的才俊中,真正能勝過張翼的,有,但絕不會超過一掌之數。


    而現在,往日將兄長視若偶像視若人生目標的張明宇,卻一點也不把兄長放在眼裏了。


    張翼被弟弟氣得夠嗆,他一貫的習慣就是打,不服,就打他們服氣為止。


    張翼的性子本就有點暴躁,在親弟兄麵前,更是一點耐心也無。


    “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張翼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他覺得,小孩子嘛,有時候就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的就是這個理兒。男兒,不打不成器,


    看著兄長囂張跋扈的樣子,張明宇卻冷冷地橫了他一眼,道:“兄長職責在身,去便是,弟弟我也是職責在身,兄長又何必讓兄弟為難!”


    末了,又加了一句:“男人何苦為難男人!”


    這又是從騰哥兒那裏剽竊來的一句原話。


    張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這還是自己的弟弟?那個一向將自己視作人生楷模成功典範的弟弟?這才多久沒見到了,怎麽變化如此之大?”


    帶著滿腹的心事,張翼與弟弟張銘宇分手。


    平夷城向北,更不用馬忠考慮。


    平夷城向南,孫吳的那支3000人的隊伍,早已經被武陵蠻王虎牙給吞了,也不用操心。在虎牙王的背後,其實張嶷的一部分主力一直跟隨著,隨時準備上前接應。萬一虎牙蠻王的活兒做得不利索,不夠幹淨,張嶷會出手,孫誌斷無生還的可能,順便也教一教虎牙,事情不是這麽幹的……


    魏延老侯爺,現在每天呆在鷹嘴崖裏麵的山穀中喂小雞,不願意出來,也好,本來南中就該是他馬忠的事情,被人截胡,可不是自己樂見其成的事情。


    於是,馬忠就自己悄然來到平夷城中,與整個事情的做局者商議,接下來,該如何辦理。


    而且,蠻王孟獲也還滯留在平夷城中,馬忠是真的很擔心他和沈騰會發生衝突。這二人互相之間畢竟不認識,萬一有了損傷,則對於蜀漢政府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損失。


    留下部分軍隊每天在平夷城外跑馬繞圈,給城內的蠻酋們製造一些恐怖氣氛,讓他們隻能乖乖地待在城裏,不要有別的心思,更不要發生內訌。


    馬忠想和沈騰商議的,也正是沈騰想和馬忠商議——也就是如何善後。


    他們當初的設想目標,其實沒有完全達到。


    沈騰的“局”,效果還不錯,將有點小花花腸子的一眾蠻酋們都吸引到平夷城中,但真正的大魚卻不多,也就劉胄一個。


    至於孟獲嗎,不算。人家目前還是蜀漢忠心耿耿的蠻王,與“魚”一點也不沾邊。


    南中之亂,除了前期的且蘭國之外,真正做大的,本就沒有什麽。


    小打小鬧的,對於南中庲降都督府來說,根本就不叫事。


    所以對於目前被困在平夷城中的蠻酋們的處理,就顯得尤為重要且謹慎了。若是像劉胄那樣的大魚,該打的就打了,該殺的就殺了,本也是正常行為。


    但這些中不溜秋的家夥,殺了沒油水,放了有後患,必須給些教訓才是,但這個所謂的教訓,又是什麽呢?


    當初,做出不殺戮的決定,將城外的蠻人都嚇走,也是因此而來的。


    進到城中,沈騰和馬忠一見麵,馬忠驚詫於沈騰的年輕,沈騰同樣驚詫於馬忠的年輕。當然,二人的年紀不在同一個年齡段。


    沈騰現在看起來也就20來歲的模樣,卻做出如此一係列的大事件,讓馬忠不由得不油然而心生敬意。


    馬忠現在也才30多歲,卻已經是蜀漢第二代將軍中排名第一的人物了。


    並且,馬忠能文能武。


    沈騰知道的曆史上,馬忠在南中的治理,是蜀漢南中穩定最重要的一環。馬忠才是南中的第一壓艙石。蜀漢對於南中的開發,很多事情,是自馬忠開始的。


    一直到死,馬忠都是南中庲降都督府的都督,為世代南中人民所懷念。


    當孟獲被邀請進來時,老家夥看見馬忠,簡直就像看見鬼一樣,一下子蹦起老高,然後,指著馬忠的鼻子,就跳著腳地大罵:“馬德信,馬都督,姓馬的,你幹的好事!”


    馬忠哈哈大笑,上前和孟獲做了個擁懷的動作,卻被孟獲一拳打在胸前,差點被打了一個趔趄。


    “老夫起先以為是建寧李氏做的局,原來是你馬德信!怎麽,要將我蠻族豪傑一網打盡麽?是不是也忒狠了點?諸葛丞相可待你不薄,丞相屍骨未寒,你這姓馬的,竟然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孟獲是真的恨不得將馬忠暴打一頓。


    不管孟獲怎麽心向漢室,但他是蠻人,這個,打斷骨頭連著筋,卻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所以,在他眼中,馬忠等人在南中的這一出出,最後受苦受難的,還是蠻人。將平夷城中蠻酋們一網打盡,其實根本就不是解決問題之道。


    他希望蜀漢好,也希望蠻族人好,自然不希望蜀漢用這種方式將蠻族裏麵稍微有些能力的漢子都一次性打殺了。


    沒等馬忠說什麽,孟獲就開始喋喋不休的說教了:“馬德信,老夫當年桀驁不馴,但諸葛丞相如何?不一樣七擒七縱給老夫一條活路?如果他也似你這邊歹毒陰狠,我孟獲墳頭的樹,估計現在可以搭房建屋了吧。”


    一句話,將馬忠和沈騰都說得麵紅耳赤。


    沈騰自然是無話可說。


    他也不想說。


    有機會選擇置身事外,是他最開心的事情。


    自從馬忠悄然入城後,沈騰便自覺地靠邊站了,燙手的山芋,終於有人來主動接過去,他巴不得呢,連一刻的猶豫也沒有。


    馬忠卻沒法繞過去,避而不答。


    馬忠一拱手,道:“我的蠻王耶,您老爺子也不看看,我這是要大開殺戒的架勢嗎?”


    孟獲一愣,想想也是啊,便“哈哈哈哈”一陣仰頭大笑,道:“小子,說說,有什麽好計謀,可需要老夫幫忙的嗎?”


    “您老不來,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


    孟獲不由得老臉泛紅:“非是老夫厚臉皮,隻是呂凱老大人放心不下,老夫這才勉為其難,來此地走上一遭。”


    “怎麽,到了你庲降都督府這裏,連水酒都舍不得了?老夫這才喝了幾杯,便沒有了?要不,老夫出去向隨從那裏給你要一囊酒來?”


    馬忠笑著打趣道:“想喝酒,在這平夷城裏,可就由不得馬某啦!現在,人家才是這裏的主人!”


    說著,馬忠一指一直站在旁邊看戲的沈騰,“來,來,來,正式給你們介紹下,沈騰,字那個什麽來著……”


    沈騰沒有“字”這個事情,走到哪裏,都是讓人尷尬的事情。


    沈騰連忙打圓場:“就沈騰,沒有字。蠻王您叫我小沈也行,沈陽的沈。”


    這一下,不僅孟獲大惑不解了,其他人也一樣大惑不解。


    按說,“沈”這個姓一點也不複雜,大家都知道就是那個“沈”,但沈騰這一解釋,卻將問題複雜化了。


    “哪個沈?沈什麽陽?”


    沈騰也發現自己搞岔劈了,連忙道:“就是沈,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沈,嘿嘿……”


    孟獲看向沈騰的臉色依然滿含著不快,他是認定了這什麽狗屁的沈騰和馬忠和建寧李氏等苟合在一起,企圖禍亂南中。


    既然馬忠說在這裏,這姓沈的年輕人才是主人,那不用說了,罪魁禍首就是他。


    孟獲惡狠狠地瞪著沈騰,從牙縫兒裏蹦出幾個字:“未請教沈爺是哪家的代表,這益州,貌似還沒有如此遮奢的沈氏。”


    沈騰才不頂這個缸,連忙道:“小子不過是一個牽線木偶,哪裏有什麽事情是小子做得了主的?來人——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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