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決定了,給劉胄上點眼藥,吳彥祖心裏便再無芥蒂。


    畢竟是他劉胄不仁在先,因此,也就莫怪我吳彥祖不義在後。


    其實,真要細究起來,人家魏氏子本來打的就是流亡我孫吳的計劃,隻不過借道他劉胄的且蘭國而已。


    於是,吳彥祖跨步上前,拉住沈騰的一隻好胳膊,雙手握住,態度異常誠懇地說:“小侯爺,不瞞你說,我吳彥祖的背後,站著的是整個孫吳帝國,即便且蘭國,也是我吳彥祖的一句話而已,還望小侯爺不要猶豫,更不要猜忌,以免自誤!”


    沈騰也似被吳彥祖的真誠所感動,邀請其坐下。眾人等吳先生坐下後,才都坐在其下首。


    沈騰道:“吳先生,我魏六隻是一個亡命之徒,原來想的隻是亡命而已,喪家之犬,豈敢有多餘的想法?但是,如果有您的支持,姓魏的我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將一條賤命丟在南中而已!”


    那邊魏氏三姐妹的眼圈兒便都又紅腫了起來。


    吳彥祖非常理解他們的心思。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這樣的事情落到他吳彥祖頭上,他也一樣的心思。


    甚至,他都已經在腦海中加速腦補這幾個魏氏子的想法了——


    在於魏家三姐妹而言,她們未嚐不想報仇,但若因此將魏氏一門的最後的血脈都斷送在這裏,則是她們不願意的。


    對於她們而言,如何將魏氏的血脈延續下去,可能是比報仇雪恨更急迫的事情。


    而魏氏子魏六呢,則鐵了心要報父母之仇,關於那勞什子的血脈傳承什麽的,他哪裏還有心思考慮!


    這幾個魏氏子那左右為難的心思,吳彥祖自認已經把握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的話,也就顯得不僅坦誠,而且用心良苦——


    他說:“小侯爺,以吳某看來,你要做的事情首先還是先將自己穩定下來,最好能在此地與豪酋大族聯姻,誕下子嗣,將魏老侯爺的血脈延續了,然後,我們再說報仇的事情。這事情,要麽不做,要麽就往大了做,往狠了做,徹徹底底將南中給拿過來,握在小侯爺您的手裏,讓蜀中那廝們都看看,得罪了魏家侯爺,到底是什麽下場!”


    吳彥祖的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說得屋裏幾人都熱血沸騰了起來,頻頻點頭,甚至那三個女公子看向吳彥祖的眼神,都透著無限崇拜的意味來。


    吳彥祖不由得心性蕩漾,宛如喝了無數美酒相仿。


    這種如飲瓊漿的感覺,太過美妙,吳彥祖平生第一次遭遇,便再也不想其成為絕唱。


    是不是有機會,拿下魏氏一女,共賞嬋娟,舉案齊眉?嘿嘿,吳彥祖啊吳彥祖,大好時光,大好男兒,大好前程,你在想什麽呀……


    沈騰向吳彥祖拱了拱手,道:“吳先生,還請您明言,你我之間,還是坦誠布公得好。孫吳那邊,是否願意助我?此地能有作為,魏六便是將一顆頭顱拋卻,也不在所不惜!若是此地不留爺,魏某便去尋找留爺處,南下,去往交趾,出南海,未嚐便沒有我魏氏一條活路!總之,這輩子,我姓魏的,就和他蜀漢耗上了!”


    吳彥祖連忙站起身形,鄭重其事地向沈騰拱拱手,道:“小侯爺,稍安勿躁!眼下,便有一場潑天的功績,做差了,咱們撒手便走,片葉不沾身,您照樣不失為侯爺。做好了,小侯爺您便是開國老祖,與那昭烈皇帝也不差了多少。敢問侯爺,您敢不敢幹!”


    還沒等沈騰開口,那邊,魏三花便是一掌擊在幾案之上,惡狠狠地道:“老六,幹了!”


    由於入戲太深,用力過猛,手掌差點沒折斷了,魏三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戲,就越發顯得真實且感人肺腑了。


    假魏六真沈騰實在憋得難受,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笑場,霸氣側漏地看著吳彥祖,眼冒寒光,咬牙切齒,惡狠狠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幾十年恍若白駒過隙。若能搏一個開國老祖,那管他洪水滔天!這事,我魏氏幹了!”


    吳彥祖看火候已到,也再不掩飾,就直接挑明了講:“南中豪族,以建寧李、永昌呂,大理段、越嶲雍等為首,現雍氏已被族滅,當以李氏為雄,然李氏族長李恢昨年去世,其家族對於朝廷態度,尚不明朗。


    呂氏偏居永昌一隅,難有作為。段氏曆來騎牆,左右逢迎,盛名難副。


    其餘豪酋,最大者本為三江口濮蠻孟獲,然其為蜀漢庇佑,形同禁閉,威信漸弱,牂牁劉胄,勢力不足以出且蘭。


    故而,南中偌大疆域,十萬大山,百萬蠻族,蓄勢待發,卻群龍無首。若公子登高一唿,必然應者雲集!若能再聯係老侯爺故舊餘部,於江南江北共襄盛舉,則蜀漢長江以南,頃刻間,入小侯爺彀中易如反掌!”


    名為魏六實為沈騰的年輕人聽完吳彥祖的一番話,頓時內心波浪翻滾五味雜陳。


    之前,他隻是將南中當做蠻夷的南中,也有想過,其中必然會有外來勢力的介入,卻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零陵郡守從事,竟然已經將偌大紛繁複雜的南中之地思謀得如此深入!


    也虧得自己這次誤打誤撞,帶著倒黴鬼魏延來到南中,否則,還真是不知道當此危難之時,蜀漢連續遭遇兩次政治地震,要是再來一次南中地震,危若累卵的蜀漢帝國,還有多少迴血的能力。


    若沈騰真是魏延的兒子,再若魏延真的謀反被誅,則吳彥祖的這番籌謀,是真的有可能將整個南中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南中國”。


    “狗日的吳彥祖!”


    沈騰心裏暗自慶幸不已。


    機緣巧合之下,自己既然來了,對不起,各位,沈某隻能向在座的各位說一聲“愛木索瑞”了。


    想想,也是有趣。


    自己一來到這個時代,無意中就一舉破了諸葛亮的臨終連環絕戶計;然後,也就是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跑到南中區域來想搞點事情,還真就自己給遇到了。


    這北一榔頭,南一棒槌的,莫非,其中還暗含著形式的對稱之美不成?


    有時候,沈騰也在想,如果當時自己隨著流星穿越到了曹魏,或者孫吳,會否像今天一樣,折騰出這麽多的事情來?


    其實想想,無論到哪裏,都一樣的,都會折騰。因為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要務,便是活命。第二要務,便是活得好。


    而在這個時代,要想活命本就不易,要想活得好,則更是艱難。他一個天外來客,無族無群,無依無靠,兩眼一抹黑,僅僅靠自己這個“偽曆史專家”的身份,沒有家族蔭庇,沒有長輩提攜,沒有師門眷顧,沒有清流名氣加持……不折騰,隻有沉淪。


    當一個大頭兵?


    切,這是最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自古從奴隸到將軍者,有幾人?憑什麽他沈騰就有那個狗屎運道?


    ……


    沈騰的思緒早已經飛到了爪哇國,好不容易才被強製牽引迴來,那邊幾人,看著這沈騰沉思良久,神情不定,也都感覺非常正常——如此巨大事情,不如此猶豫徘徊思慮萬千患得患失,反而讓人覺得不真實呢。


    沈騰慢慢站起身來,向魏三招招手,道:“姊姊,將腰刀借我一用。”


    魏三疑惑地將腰刀遞給沈騰,在眾人大惑不解地注視中,隻見沈騰掄起腰刀,狠狠地向桌案一角砍去,“哢嚓”一聲,刀入桌案幾分,沈騰心裏發急,“操,這戲演砸了!”


    桌案實在太過堅實,竟然將刀子陷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沈騰一咬牙,腰身發力,手臂上頓時肌肉蝤蠐,刀身扭曲,隻聽得“哢嚓”一聲,刀身被折為兩段!


    沈騰看著手裏的半截子刀身,惡狠狠地道:“大事不成,便如此刀!”


    說完,將半截子刀身丟在地上。


    眾人驚愕得不要不要的,也都激動地站了起來。


    吳彥祖跨步上前,雙手緊緊握住沈騰的那隻好胳膊,左右搖晃幾下,又鬆開手,後退幾步,衝著沈騰深鞠一躬,道:“吳某,謹向魏王賀!”


    屋內,便響起眾人哈哈哈的大笑聲。


    屋外,猴子、土狗、楊樹三人,也都把嘴巴幾乎咧到了耳朵邊上來了。


    猴子三人相互間悄無聲息地眨巴著眼睛,得意神色,是再也掩飾不住的了——他們,這次,算了徹底賺大發了。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誤打誤撞之中,他們竟然跟隨沈騰來到了牂牁郡,深入叛軍中心,還一個個戲精一般,將敵人戲弄得團團轉。


    等後麵,再跟隨著老大沈騰將所有叛軍都收拾了,迴到成都去,這牛逼,估計可以吹一輩子吧。


    不管怎麽說,都比在巴州做那憋屈的捕快要強似許多了吧。


    楊樹做了一個“不可同日而語”的口型。


    土狗和楊樹都很慶幸他們當初做了一件無比正確的事情,就是隨著猴子辭職,準備結伴去浪跡天涯。


    否則,哪裏有今天這麽好的事情!


    二人看著猴子,都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猴子卻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臉色陰沉似水,那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土狗和楊樹連忙收起笑臉,強迫自己嚴肅起來。


    他們在屋外,時刻都被人家監視著,一點微不足道的舉動,都可能被人發現,如果他們在這裏喜笑顏開,對外卻說老侯爺剛剛被梟首,說好的仇恨呢?悲傷呢?


    更重要的,他們是沈騰最後的,也是最大的安全保障,如果他們不能在第一時間將危險感知,或者排除,而是讓危險接近了沈騰和魏家三姐妹,那麽,他們的價值何在?


    土狗和楊樹對於猴子的天賦異稟,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對於猴哥的尊重,同樣也都是發自內心的,


    二人看猴子一臉嚴肅,他們也連忙穩定心神,眼睛四處逡巡,耳朵都支棱起來,生怕漏掉一點動靜來。


    屋裏,早已經進入互捧階段。


    沈騰正在對吳彥祖掏心掏肺:“吳先生,我的吳兄,莫怪魏某之前沒有將心全部掏出來,我父被誅之時,家將帶了千餘人逃亡,接到我和三位姊姊,一路南下,其中也發生了幾起戰鬥,好在南邊的隊伍猝不及防,而我等又是喪家之犬亡命之徒,傷損並不算重,尚有八百餘騎,此次,某隻帶了500騎,留於且蘭城外,其餘精騎,由我父家將帶領在外,以防不測!”


    吳彥祖激動地一拍大腿,道:“有此悍卒,南中,唾手可得矣!”


    吳彥祖此言,毫不誇張。


    三國這個時代,北方的精卒到南方來,正麵對杠的話,真正的百戰老卒,加上戰馬的加持,可以這樣說,隻這500精騎,對上步卒,都能直來直去地趟它幾個來迴,毫不吃虧。


    當然,在南中,這樣正麵對杠的機會不多。蠻人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但是,有這千餘精卒在,幾乎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至少,沒有人敢於主動前來招惹你就是。


    再說了,機會,是製造出來的,更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吳兄,魏某還有一事諮詢——”


    “小侯爺,請講,但凡吳某知道的,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平夷城中,駐紮有多少精兵?糧草輜重如何?還有,這且蘭國王如何?是否可以依靠?”


    吳彥祖聽了這一係列問題,心裏的激動,更加難以自抑——這,已經問到了非常關鍵非常實際的事情上了。


    “小侯爺,南中事無巨細,早已經在吳某胸中,了如指掌矣。蜀漢南中一共駐軍,在蜀漢軍中,不能稱敢戰之士,更何況,都分散各地,庲降都督府這裏,隻區區5000餘。這萬餘散卒對於廣袤南中來說,杯水車薪。過去,李恢坐鎮南中,因為其依仗家族背景,所以,還算穩定。


    自從張翼這廝來後,南中便不複往日安寧,諸多蠻族蠢蠢欲動,其實大家等的隻是一個機會而已。更多人看的是大家族的動向——也就是說,大家都在等。


    至於物資,張翼的物資儲備倒也很是充沛,都在平夷縣城庲降都督府內。


    張翼等人麵對南中如此局麵,也是束手無策,倒也出兵三兩次,都是堪堪抵達牂牁郡邊界,便被僰蠻擊敗,無功而返。”


    “哦——”沈騰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另外三個姑娘也都驚訝地合不攏嘴巴。


    吳彥祖不由得得意起來,繼續道:“若能聯合幾個豪酋,將小侯爺的旗號打起來,則直搗平夷城,拿下庲降都督府,繼而拿下整個南中,大事可成矣。”


    沈騰卻冷靜地問:“吳兄以為,南中舉事,當以何處為先?”


    吳彥祖得意地從袖中掏出一卷絲帕來,打開,卻是一幅南中蠻夷圖。


    看來人家早就有所準備了。


    其實,吳彥祖現在對待蜀漢帝國的態度,這也就是孫吳中層基層官僚們對待蜀漢態度的真實寫照。


    蜀漢與孫吳之間,彼此高層搞和諧,中層搞算計,基層搞破壞,大哥不說二哥,大家其實都是如此。


    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嘴裏叫哥哥,背後掏家夥。


    現在,之所以是吳彥祖跑到蜀漢的後院裏搞事情,而不是蜀漢的人跑到孫吳的地盤上搞事情,隻不過是因為蜀漢遇到重大政治變局,沒有那個精力罷了。


    若是換個角度,孫吳遇到重大政治地震,蜀漢這邊,估計一樣會有人出手。


    夷陵之戰前,劉備就專門派了從事馬良深入武陵郡,成功鼓搗了一批蠻人,武陵蠻王沙摩柯帶了武陵蠻兵卒前往夷陵助戰,最後,卻全部殞命在夷陵道上,一個也沒有迴來。


    高層搞和諧,是國際大勢之所需。


    中層搞算計,是國家利益之必然。


    基層搞破壞,是個人政績之所在。


    尤其是交界附近的僰蠻濮蠻荊蠻青衣蠻布依蠻等族,誰不希望將其拉到自己的陣營中間來?


    不拉白不拉啊。


    拉到,就是賺到!


    “興古郡!”


    吳彥祖狠狠地用食指搗在地圖上,告訴沈騰,“興古郡與牂牁相連,也與吳境交趾相連,地處邊界,本身就難以管教,更可以借助外來力量,某以為,南中破局,該從此地入手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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