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


    俞元。


    李氏府邸。


    二房李享和三房李沛正在房中踱步,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上次且蘭聚會,自己這裏悄悄派去接洽的人一句話沒有說完,被那狗日的侯爺一刀梟首,並且將腦袋帶了迴來,此一事件給了二人巨大的打擊。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作為李氏主脈的二房三房,李享和李沛,無論走到南中哪裏,都是被人仰視的人物,可以說是跺一跺腳,這南中的地皮都要顫三顫的。


    長久以來,建寧李氏族人的心目中,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概念,就是:建寧,是李氏的建寧。


    漫說是李恢主政南中的十多年,即便在李恢主政之前,建寧李氏,就已經是建寧說一不二的豪族。


    甚至毫不誇張地說,建寧郡的蠻人,都無一不以成為李氏門下走狗而感覺榮耀的。


    李氏對於漢民也好,對於蠻族也好,一視同仁,待遇也一視同仁,所以,才獲得如此尊崇待遇。


    李氏與蜀中黃氏的鹽業合作,是李氏財富源源不斷的主要收益項之一。蜀錦,亦然。


    李氏的馬隊、船隊,可能是整個南中地區最大的運輸力量,即便是牂牁郡、孫吳的零陵郡以及更南的區域裏,也一樣每天都在向李氏貢獻金錢。


    隻要你在吃鹽,你有穿蜀錦,李氏就有收益。


    又什麽人家不吃鹽?又有多少豪門不著錦?


    南中豪門之間,關係莫逆得一塌糊塗,主因便是各種生意往來。


    劉胄本就是李氏在牂牁郡的主要銷售渠道代理商之一,且蘭國成立之後,李享和李沛悄悄瞞住上麵的老爹,以及大房的侄兒李遺,更加瞞住了那精明強幹的侄兒媳婦兒關三娘子關銀屏,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也很直接,就是想告訴其他人不管你們怎麽搞,請大家明白一點:建寧,是李氏的建寧。


    即便搞事情,建寧的事情,也得由我們李氏來搞。


    這二人其實並沒有什麽惡意,在於他們自己而言,甚至可以拍著胸脯說,隻有一顆公心。


    誰知道,人家那什麽魏侯爺,根本就沒有將李氏放在眼裏!


    隨從帶迴人頭那一刻開始,李享和李沛就如同大難臨頭一般,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莫非?這廝不接受我李氏的投誠?”


    “我建寧李氏與魏氏,貌似從未發生什麽齷齪的啊。”


    “還是,他想自己過來,占據建寧為己有?”


    ……


    不管怎麽想,但有一條,他們很清楚,人家壓根兒就不買他建寧李氏的賬!


    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的南中,在利益的版圖劃分方麵,可能就沒有預留他李氏的那一塊!


    這,才是最可怕的。


    李享和李沛都死死盯著麵前的茶碗,各自想著心事,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馬屁拍拍在了馬蹄子上,還被馬蹄子蹬了一腳狠的,莫非我李氏需要厚著臉皮,換個地方拍?


    許久之後,還是李享先開了口,道:“三弟,你的心思敏捷,你倒是給二哥我說道說道,這姓魏的,葫蘆裏麵到底賣的什麽藥?”


    李沛沉默一會兒,說道:“二哥,我看來者不善呐!”


    “這不廢話嘛!”李享不悅地看了一眼老三,“我還不知道人家來者不善?我問的是為什麽!為什麽!”


    “我想,根子還是出在大房的身上。”李沛道,“你想啊,二哥,大房是誰?興亭侯!蜀漢朝堂的侯爵爺,人家既然是造反的,怎麽可能和一個堂堂正正的侯爵爺家族合作!”


    李沛的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李享頓時就不淡定了,“這該死的大房!”


    李沛其實一開始也沒有想通這個事情,就連他自己都還是被自己無意之中的一句話給點醒的,也就自認為想通了很多關節。


    既然認為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則思路就順暢得多了,李氏大房的諸多事情,便都曆曆在目了。


    當初,第一次南中大規模動亂時,大哥李恢就發出“南中人不打南中人”的口號,將建寧郡的豪酋們都欺騙了一個夠夠的,一網打盡,一舉將建寧蠻族人幾乎得罪了個遍!


    這事情才過去多少年?二十年不到,十五年,人家怎麽可能忘記了這一茬!


    所以,這次,人家根本就不準備帶咱李氏玩兒!


    不是盟友,便是敵人,這個淺顯至極的道理,還用說嗎?


    接下來,便是我建寧李氏的大災難要來臨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二人便有覺得大禍臨頭的感覺。


    李沛沉重地點點頭,道:“二哥,要我說,這次,我們必須要和大房做個徹底的切割了,否則,這建寧李氏,還指不定會是什麽下場!”


    李享聽了,搖搖頭說道:“切割?如何切割?大房拿了那麽多資源在手裏,你想切割,他就乖乖地給你交出來?”


    “二哥啊,你好糊塗!再不切割,南中大變局就在眼前,我李氏如何立足?你也都知道了,庲降都督府都丟了,那庲降都督都不知道被趕到了哪裏討飯呢。”


    要說當初,那魏氏侯爺將自己二人派出的代表一刀梟首這件事情,將二人著實嚇得不輕,這是無比辯駁的事實,而將二人氣的夠嗆,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人家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李氏的臉上,可不是打的他二人。他們二人一開始還存了競爭的心思,當然也有看戲的心思,沒有我李氏,建寧,看你們怎麽玩兒!


    至於報仇雪恥找迴顏麵的事情,這個就不必說了,隻要找到一絲絲機會,我李氏必然要讓那王八蛋知道,在南中惹了李氏是什麽下場!


    可等到這膽大包天的流亡侯爺一舉將庲降都督府所在的平夷城拿下的消息傳來時,二人就再也沒有了看戲的心情。


    有的,隻是後怕不已。


    有些事情,怕就怕你往深裏想,種種不可知不可測的後果湧上心頭,不由得二人不心驚膽戰。


    “那魏氏子,夠狠!”李享狠狠捶了一拳在桌子上,惡狠狠地道:“據說幾日後,那廝便會在平夷城召開南中勢力瓜分大會,我李氏何去何從,必須有個了斷了,三弟!”


    老三李沛也狠狠捶了一拳,道:“是啊,二哥,再這樣猶豫不決,我估計,我李氏將要在南中出局了。”


    老二李享忽然悄聲道:“三弟,你說,大房的,會不會自己已經在做鋪墊了?”


    “鋪墊?什麽鋪墊?他每日在家中讀那勞什子的聖賢書,即便出門,也都是和媳婦兒一起的,能做什麽!”


    “三弟,你可不要小瞧了銀屏,這女子本非常人,渠道,多著呢?”


    “二哥,你倒是想岔了,關氏與孫吳,那是死仇,不可能的。”


    “三弟,此一時彼一時也。大郎不是給咱們出了連接孫吳的主意麽?隻是,這一時之間,卻哪裏去找孫吳的關係?原來,這關係可都是大房手裏掌握著。”


    “就是,想想都氣死人!”李沛道:“往孫吳零陵郡的渠道,都一直由老爹親自掌握著,由大房的人在經營,我們幾次想插手,都被打了迴來。”


    二人東想西想之際,門人來報,說有一隊百餘騎精卒浩浩蕩蕩自平夷城而來,直奔李氏府宅。


    二人俱是心下大驚,這莫不是那魏氏子打上門來了?


    李遺那邊,也早有得到通報,說是平夷城來了百餘騎人馬,直奔李氏而來。


    李遺心裏明鏡似的,一點也不害怕,但來人是誰?來幹什麽,卻也是一頭霧水。


    上次在平夷城發生的諸多事情,著實將李遺嚇得不輕,後來,大家一致決定,響應且蘭城沈騰的計劃,庲降都督府大力配合,魏老侯爺和馬忠將軍他們已經按照計劃退出平夷城,去了鷹嘴崖的李氏秘密基地,將庲降都督府一應物資全部都留給了沈騰的“叛軍”。


    一路上,李遺和夫人關銀屏無比興奮。


    迴到建寧,二人便立即將所有事情對三爺爺講明,老爺子也一樣高興,卻告誡李遺和關銀屏道:“南中事變,並非突然,絕不會如此簡單,我李氏能做的,一定要做,但保全李氏,一樣重要,絕不能將二房三房徹底拋棄了。”


    沈騰今天來,心裏打的算盤,哪裏是要鹽巴那麽簡單,他本就是一個完全沒有帶兵打仗經驗的人,更沒有布局巨大計謀的過往經曆,當時去且蘭城,也是基於一時的激情,誰知道,事情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今天這樣。


    但是,接下來,該怎麽辦,他的心裏,一時也沒有了主張。


    他有能力拋出誘餌,將所有的蠻王豪酋都吸引到平夷城來,但真正想將人家一網打盡,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幾萬甚至幾十萬蠻兵都集中在平夷城的時候,他能做的,並不多。


    一開始,他想的是將豪酋全部拿下,甚至當場斬殺,但是,隨著事情的發展,這個想法越來越不可能了,因為他大嘴巴一張,將人家都吸引過來,最終過來的,絕對不可能少於人!


    尤其是聽說吳彥祖私下聯絡的孫吳人馬,也已經有了新的動向,猴子的匯報,說這支隊伍向著南方興古郡的方向去了,對於這新出現的情況,他更是束手無策。


    一個平夷城接下來的諸多事情,他都沒有自信搞定,而對於孫吳的那支隊伍如何處理,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沈騰手下的情報係統完全空白,也就是猴子勉勉強強還有點作用,但更多時候,猴子留在身邊,顯然對自己的安全,是更好的一種保障。


    “沒有人啊!”沈騰不由得仰天長歎。


    “這個時代什麽最貴?”他自問自答道:“人才!”


    但很顯然,孫吳的那股勢力,交給馬忠他們才更好。


    但這個信息,沈騰即便想送出去,卻不知道送到哪裏去。


    這就是自己計劃太過隨意的下場!


    隨意,而且粗糙。


    說到底,沈騰的前世,根本就不是一個什麽高級管理者,而隻是一個比較出色的特種兵戰士。單兵作戰能力固然超群,但作為一個戰略謀劃者而言,他欠缺的,可不是一點點。


    若不是多了2000年的認識,在這個時代,他照樣兩眼一抹黑。


    現在,總算能做一些事情了,但真要落到實處,他一樣感覺吃力。


    想當初,自己也是突發奇想,覺得自己帶人打入且蘭國去做一個臥底,其實不過是借助了這個時代的信息不稱性。


    諸葛亮去世,是真的。魏延謀反被誅,也該是真的。


    真正的問題就在這裏,隻有僅有的幾人知道,魏延並沒有謀反,更沒有被誅。


    這才是整個臥底工作能夠成功的前提,也是沈騰敢於冒險的底氣所在。


    後來,想在平夷城做文章,更多的考量卻是一條——沈騰認為,自己必須更主動,且更獨立才好。


    相對平夷城而言,且蘭古城畢竟太偏僻,且那裏是劉胄的老巢,是人家的主場,並不利於沈騰做出許多文章來。


    至於中間的小插曲,直接一刀將李氏代表斬首,卻是出於對李氏的一種保護措施。


    但現在,無意之中,沈騰反倒覺得,可以借此在李氏身上做一篇錦繡文章來了。


    至於豪酋們心心念念的“一刀梟首,借此立威”,沈騰哪裏有那個心思。


    而現在,到了平夷城中,自己的計劃也即將完全實現,由於庲降都督府一幹人等的配合,著實把戲做得夠足了。


    然而,接下來呢?


    接下來,很多豪酋會到來,其間自然有想搞事情的,但也會有瞻前顧後者,甚至也不排除會有大漢的忠實擁躉,前來為蜀漢政府打探情況的……


    該如何處理?


    將所有人都殺了?


    怎麽可能!


    此時的沈騰,早已經沒有了頭緒。


    人前的沈騰,顯得淡定從容大氣,定力十足,其實在背後,他連覺都睡不著了。


    最麻煩的,身邊,卻連一個可以商議此事的人都沒有。


    想來想去,隻有庲降都督府那幾個主事的人能幫助自己拿主意了。


    此時,他竟然無比想念那個該死的老魏來。


    但老魏他們被自己趕去了哪裏,猴子也不知道!


    “該死的猴子!”


    想去想來,沈騰想起了猴子說的,在平夷城曾經看到關三娘子,他自己還被這關銀屏逼著吐露了許多信息給他。


    這個信息提醒了沈騰,他是知道有關銀屏這個人的,關羽的女兒,嫁給南中李恢將軍的兒子李遺,而且,還是諸葛亮親自做的媒。


    沈騰甚至還知道,就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雲南曲靖的澄江縣,也就是現在的南中建寧俞元,還有關三娘子和丈夫李遺的合葬墓,一直保留到了2000年後,香火鼎盛。


    由此可見,這關三娘子在南中曾經做出過偉大的貢獻,否則,不至於以女子之身,卻擁有如此大的名氣來。


    既然有關雲長的女兒在這裏,這李氏,大抵也差不到哪裏去。


    所以,沈騰決定親自來一趟建寧李氏,見一見關銀屏,希望李氏能幫助到自己。最起碼,通過李氏來聯絡馬忠魏延,總比自己像無頭蒼蠅到處亂撞的強。


    沈騰現在的計劃已經有了改變。


    最初的計劃是把南中的大老鼠們都籠絡到平夷城一網打盡,現在棘手的是,自己力量太少,魚不一定死,網卻一定會破。所以,必須要有外部力量介入。


    另外,且蘭城必須要在第一時間解決掉。


    且蘭是整個南中潰爛的起點,更是標誌,若不在第一時間將且蘭國解決掉,後患無窮。


    還有,孫吳的那股勢力,必須在掌控之中,否則,按下了葫蘆浮起了瓢,還是沒有卵用。


    孫吳的這支軍隊,目前所知道的,大約3000人,喬裝改扮,隱藏在暗處——這才是最可怕的。他們的危害,遠比一般蠻兵為甚。


    ……


    想一想,沈騰就感覺滿頭的包。


    上次,自己根本沒有給李氏族人說話的機會,就將其一刀梟首,今天,卻又不得不到李氏來尋求幫助,對此,沈騰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的,他最大的保障,說白了,就是關銀屏這一個傳奇女子。


    對於李氏,沈騰了解的不算多,但知道李氏是南中豪族的代表,並且在他所知道的那段曆史裏,李氏一直都是蜀漢南中的壓艙石之一。


    更重要的,由於沈騰前世的那個曆史愛好者的身份,對於曆史上的豪門貴族的認知,相當地深。對於這些豪族來說,家族的利益,永遠擺在第一位,甚至遠遠超過了國家的利益。


    而個人的利益,在家族利益麵前,屁都不算。


    所以,一個家族為了自保,尚且會主動犧牲一些個人,以求棄車保帥,更何況上次沈騰殺掉的,僅僅是建寧李氏的一個代表而已。


    “駕——”


    一行人打馬狂奔。


    南中波瀾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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