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景耀十五年冬月的最後一天。


    清晨,紅日初升,久違的晴日終於出現,連帶雪地裏也開始泛起一層紅暈。


    經過一夜的喧囂,唐州城再次陷入安靜。


    唐州百姓雖然不知昨夜具體是怎麽鬧騰起來的,但卻猜到唐州城可能換主人了!


    原因是他們今天在門縫裏已經看到,無數穿著紅袍的軍卒,正在大街上四處巡視。


    “這些紅袍兵是哪兒來的?怎麽以前從來沒見過?”


    “嘁!大男人穿一身紅袍,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路數。你看著吧,這些人肯定在咱們這裏待不了多久!”


    “這支軍隊有些意思,居然人人都能著甲,看來不是個好相與的。”


    ……


    靠在門板後麵偷偷觀察的人很多,但能夠看出一些門道兒的人卻很少,其中就有陸恩同。


    自從幾個月前,他在城門口犯下重大過失,使得知府夫人喪命當場,就直接被趕迴來的劉鶴一擼到底,再也不受重用。


    後來又因為劉象先兵敗的事情,再次被劉鶴拎出來狠狠教訓了一通,原本劉鶴還想弄死他,但卻被其他一些將領勸止了。


    “沒想到,我還因禍得福,白撿了一條命!”陸恩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更沒想到,當初的那撥小賊,竟然能夠在幾個月間就做大到如此程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看情況,劉家父子這次是徹底垮台了,也不知道這個叫行軍司的隊伍裏,有沒有當初的那批人?他們會不會記仇?


    如果這些人還算講理的話,自己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的,畢竟,當初自己也是職責所在,更何況,也沒能把他們怎麽樣!


    但如果這些人記仇,那自己恐怕就得盡快尋找脫身的法子了,怎麽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全都寄托在別人的厚道上吧?


    不說陸恩同在自己的小屋裏如何糾結,咱們隻說郭紹這邊。


    “白大哥,你做得不錯!尤其是派兵占據武庫,更是彌補了我巨大過失!該給你記一功!”


    郭紹拉著白老虎的胳膊,將他引到自己軍帳內的火爐旁。


    “至於劉鶴,讓他這麽痛快死掉,真是便宜他了!那個陳九良,更該死!居然還想登我行軍司的船,沒門!”


    郭紹說到最後,又開始憤憤不平起來,雖然他對為原主報仇的想法沒那麽迫切,但順手的事情,肯定也願意做了。


    一死一逃,可真把自己架在這裏了。


    死了的,就不說了,自己總不能鞭屍吧?但已經逃了的劉象先,看來還是要追一追的,免得外人說自己薄情,不曉得為父母報仇!


    “都尉,陳九良確實該死,但他是主動投降的,如果咱們把他殺了,會不會對咱們將來有影響呀?”


    白老虎一邊烤火,一邊向郭紹問道。


    郭紹早就知道白老虎想的事情比較多,但對他居然能想到這一點,很是驚訝。


    “是啊!如果直接將他殺了,以後不知還會有幾人願意投降?但如果放了他,我又擔心放虎歸山,該怎麽辦呢?”


    郭紹若有所思,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帳外。


    對於怎麽處置陳九良,他其實已經打定主意,今天他之所以還留在軍營裏,那是因為,他正在等一個人。


    據內衛稟報,那個人後半夜已經帶兵入城,也參加了後續的鎮壓行動,算算時間,這個時候,此人也該過來見自己了。


    白老虎見他心不在焉的,時不時還瞥向帳外,心思玲瓏的他,哪裏還不知道郭紹在等人!


    “都尉,城內方才清靜下來,我擔心弟兄們會犯錯誤,就不在你這裏多留了,你如果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這就迴去看看。”


    郭紹聞言,對白老虎抱拳道:“麻煩白大哥了,軍紀這方麵還要你多多費心,咱們行軍司能不能在唐州待下去,就看你的了!”


    “都尉放心,我老白義不容辭!”


    “好!有你在,我當然放心!去吧!”


    白老虎走後,郭紹要等的人很快就到了。


    接到士兵的通報,郭紹在帳內的書案後長身坐下,然後從衣袖裏取出一本書,開始翻頁。


    “讓他進來吧!”


    很快,行軍司第三營指揮使馮效忠,扭扭捏捏地走進郭紹軍帳,快步來到郭紹的書案前,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屬下第三營指揮使馮效忠,見過都尉!”


    郭紹坐在書案後,繼續翻動書頁,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馮效忠心懷忐忑地向上看了看,卻因為有書案的遮擋,無法看見郭紹的臉,喉結不由滾動了一下。


    “屬下馮效忠,拜見都尉!”


    馮效忠再次發聲,這次聲音比剛才大了不少,但郭紹仍然沒有理他。


    馮效忠心中七上八下的,雖然知道郭紹正在生自己的氣,故意晾著他,但也不敢胡亂推卸責任。


    他怎麽也沒想到,堂堂一座大城,居然那麽快就被郭紹和賀爾漢攻破,甚至連劉鶴都已經被殺了。


    當消息傳到他耳中的時候,他大吃一驚,然後就是萬分恐懼,因為他的後軍那時距離唐州城還有三十多裏。


    更令他煩躁的是,郭紹在他到達唐州城的時候,見都沒有見他,隻讓他跟著賀爾漢,去鎮壓城內還未平息的戰鬥。


    “看來,這次要準備吃苦頭了!”馮效忠心中暗暗想道。


    “屬下馮三兒,特來向都尉請罪!”


    這次他的聲音更大,身體也趴伏得更低。


    郭紹將手中書冊稍稍挪開一點,看著他一動不動的樣子,麵露譏諷,冷冷說道:


    “請罪?你能犯有何罪啊?”


    馮效忠見郭紹終於願意開口了,心中大喜,急忙再拜道:“屬下驕縱輕敵,貽誤戰機,請都尉責罰!”


    “責罰?誰敢責罰你呀?整個行軍司有幾個人不知道,你是我郭某人的愛將,要是責罰了你,我姓郭的就要喝稀粥了!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呀?”


    馮效忠心中一寒,這句話是他在一次酒後的胡言亂語,聽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沒想到都尉連這個也知曉,可見自己一舉一動壓根瞞不過都尉的眼睛。


    這可怎麽辦?


    “屬下知罪!還請都尉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饒了屬下這一次吧!”


    郭紹聽到這句話,怒火終於爆發。


    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將手中書冊擲向馮效忠,大罵道:


    “你這個蠢貨!剛當上幾天指揮使,就開始人五人六的到處炫耀,上趕著往人家臉上湊,怎麽?生怕別人看不清你的猴屁股?”


    郭紹怒氣衝衝地從書案上取出一張字條,接著罵道:


    “瞧瞧你幹的這些事,在淮州偷偷往妓院裏跑咱就不說了,還喝酒,賭錢,甚至隨意鞭打士卒,你要做什麽?想造反嗎?”


    “不不不!屬下不敢,屬下就是心情煩躁,偶爾小酌幾杯,並不敢多喝!”


    郭紹見他還在避重就輕,更加憤怒,上前一腳將他踹翻,厲聲罵道:


    “你還要給我裝傻是不是?我問你,為什麽鞭打士卒?


    你知不知道,平日裏他們任你指揮,隨你驅使,戰場上也為你衝鋒陷陣,生死相托。


    你倒好,一個不舒心,就要把他們往死裏打,你是怕自己活的太久?還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馮效忠大汗淋漓,再不敢抬頭說一句話,隻是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還有這次,我三番五次要求大家不要輕敵!不要輕敵!賀大哥甚至臨走前,還專門跟你強調一遍,可你是怎麽做的?”


    郭紹說到這裏,再次狠狠踹了他兩腳。


    “你知不知道這次攻打唐州對咱們的重要性?


    這等關乎咱們行軍司生死的大事,你居然能貽誤戰機,以後我還怎麽敢再把大事交給你?


    你這個球攮的貨!你怎麽不再晚兩天來唐州?是不是巴不得我們都死在這裏,你好迴去收攏部眾,獨掌行軍司?”


    馮效忠聽到郭紹罵出如此誅心之論,頓時駭然變色,臉上再次顯現驚懼的表情,連連向郭紹磕頭請罪,一刻不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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