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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悶熱的夏日午後,蟬鳴聲嘶力竭地叫著,空氣中彌漫著柏油馬路被曬化的焦糊味。宋俊傑蹲在修車鋪門口,手裏攥著一把扳手,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曬幹。


    \"俊傑,來吃西瓜。\"師娘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軟。


    他應了一聲,正要起身,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那聲音像是有什麽重物砸進了水裏,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師父!\"宋俊傑扔下扳手就往河邊跑。師父已經衝在了前麵,五十多歲的人跑起來卻像一陣風。他看見一輛白色轎車衝破了護欄,正在河水中緩緩下沉。


    \"快報警!\"師父邊跑邊脫衣服,\"俊傑你在岸上接應!\"


    宋俊傑還沒來得及說話,師父已經一個猛子紮進了河裏。河水很急,轎車正在快速下沉。師父遊到車邊,用力拉開車門,先抱出來一個小孩,又拽出來一個女人。


    \"接住!\"師父把女人推向岸邊。宋俊傑趕緊伸手去拉,女人的手冰涼,還在不停地發抖。


    師父又遊了迴去。這時車已經沉下去大半,隻能看見車頂。師父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宋俊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數著秒,一秒、兩秒、三秒......


    終於,師父又托著兩個人浮了上來。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男人。師父的臉色已經發白,嘴唇發紫,但他還是咬著牙把人往岸邊推。


    \"師父,夠了!\"宋俊傑大喊,\"快上來!\"


    師父搖搖頭,轉身又往車邊遊。這時車已經完全沉下去了,隻能看見一串氣泡。宋俊傑想跳下去,卻被剛救上來的人死死拉住。


    \"還有人......\"師父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但他還是堅持著往氣泡的方向遊去。


    宋俊傑永遠記得那一刻。師父最後一次浮出水麵時,朝他笑了笑,然後慢慢沉了下去。他拚命掙紮,卻被周圍的人死死按住。


    等救援隊趕到時,已經太晚了。


    師娘是跑著來的,她跌跌撞撞地衝到河邊,看見師父的遺體時,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她死死抓著師父已經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你怎麽這麽傻......\"師娘的聲音已經啞了,\"你讓我和小芸怎麽辦......\"


    宋俊傑站在一旁,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見小芸躲在門後,小小的身子不停地發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那天晚上,師娘抱著師父的遺像坐了一夜。宋俊傑守在她身邊,看著她一遍遍撫摸照片上師父的笑臉。天快亮時,師娘突然說:\"俊傑,你走吧。\"


    \"我不走。\"宋俊傑跪在師娘麵前,\"師父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兒子。我會照顧您和小芸,我會把修車鋪撐起來。\"


    師娘哭得更厲害了,她摸著宋俊傑的頭,就像平時摸小芸一樣。\"你還這麽年輕......\"


    \"我不年輕了。\"宋俊傑抬起頭,眼神堅定,\"我十八了,是大人了。\"


    從那天起,宋俊傑真的像個大人一樣扛起了這個家。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去修車鋪開門,然後送小芸上學。中午趕迴來給師娘做飯,晚上等小芸做完作業才關門。


    師娘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常常半夜咳嗽。宋俊傑就在她房間外打地鋪,聽見咳嗽聲就起來給她倒水。小芸漸漸長大了,開始叫他\"俊傑哥\",但他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始終保持著該有的分寸。


    直到十八年後,在小芸結婚生子後的某一天,他終於鼓起勇氣,在師娘六十歲生日那天,說出了埋藏多年的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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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娘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


    宋俊傑站在廚房裏,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咳嗽聲,手裏的鍋鏟頓了頓。他關小火,輕手輕腳地走到師娘房門口。


    \"師娘,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他隔著門輕聲問。


    \"沒事,老毛病了。\"師娘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快去忙吧,別耽誤了生意。\"


    宋俊傑站在門口沒動。這些年,他太熟悉師娘的語氣了。剛才那句話尾音發顫,說明她在忍著咳嗽。他推開門,看見師娘正慌忙把染血的紙巾往枕頭下塞。


    \"師娘!\"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您咳血了?\"


    \"沒事,就是嗓子有點......\"師娘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宋俊傑不由分說地扶起師娘,\"我送您去醫院。\"


    \"不用,真的不用......\"師娘還想推辭,但宋俊傑已經蹲下身,示意她趴上來。


    背起師娘的瞬間,宋俊傑心裏一酸。師娘比去年又輕了許多,背在背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他想起十八年前,師娘總是笑眯眯地站在廚房門口,喊他\"俊傑,來吃飯\"。那時的師娘,身上總帶著淡淡的油煙味和飯菜香。


    醫院檢查結果出來,是肺炎,需要住院觀察。


    宋俊傑請了護工,但每天晚上還是堅持自己來陪床。他坐在病床邊,看著師娘蒼白的臉,想起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記得小芸上初中那年,師娘為了給她攢學費,偷偷去給人做家政。他知道後,第一次對師娘發了火。


    \"您要是累倒了,小芸怎麽辦?\"他紅著眼睛說,\"我不是在掙錢嗎?您就安心在家待著。\"


    師娘當時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可第二天,她還是在飯桌上多放了一碗紅燒肉,說是給俊傑補補。


    還有小芸結婚那天,師娘穿著紅色的旗袍,站在門口送女兒出門。等所有人都走了,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抹眼淚。宋俊傑默默陪著她,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小芸小時候的事。


    \"俊傑啊,\"師娘突然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宋俊傑搖搖頭,\"不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該成個家了。\"師娘歎了口氣,\"都三十六了......\"


    \"我有家。\"宋俊傑看著師娘的眼睛,\"這裏就是我的家。\"


    師娘愣住了,隨即別過臉去,\"傻孩子......\"


    現在,看著病床上昏睡的師娘,宋俊傑終於明白,那份感情早已在心裏生根發芽。不是親情,不是責任,而是真真切切的愛。


    他輕輕握住師娘的手,那雙手已經不再柔軟,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他記得,就是這雙手,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為他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麵;就是這雙手,在他發燒的時候,整夜為他擦汗;就是這雙手,在他生日的時候,偷偷為他織了一條圍巾......


    \"師娘,\"他輕聲說,\"等您好了,我有話跟您說。\"


    師娘的眼皮動了動,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見。


    三天後,師娘出院了。宋俊傑特意請了一天假,在家準備了一桌菜。小芸一家也來了,外孫女圓圓在客廳裏跑來跑去,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屋子。


    吃完飯,小芸帶著孩子先走了。宋俊傑收拾完碗筷,看見師娘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夕陽的餘暉灑在她銀白的頭發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他走過去,在師娘身邊蹲下。


    \"師娘,\"他深吸一口氣,\"我有話跟您說。\"


    師娘轉過頭來,眼神溫柔,\"說吧。\"


    \"我......\"宋俊傑感覺喉嚨發緊,\"我喜歡您,不是對長輩的喜歡,是......是想和您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


    院子裏突然安靜下來,連風聲都停了。


    師娘愣住了,隨即紅了眼眶,\"傻孩子,我都老了......\"


    \"您不老,\"宋俊傑握住師娘的手,\"在我心裏,您永遠是那個站在廚房門口,喊我吃飯的師娘。\"


    師娘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輕輕摸著宋俊傑的臉,就像十八年前那個雨夜一樣。


    \"俊傑啊,\"她哽咽著說,\"這些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宋俊傑搖頭,\"隻要能陪著您,我一點都不委屈。\"


    夕陽西下,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最終重疊在一起。院子裏,不知從哪裏飄來一陣飯菜香,就像十八年前一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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