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道,既然“兵”都可以想著去搶一票,那麽“匪”不管幹出什麽事,也就都不足為奇了。一樣米,養出的是百樣人,關東天上掛著的這輪明月,既然能照耍清錢的綹子,就肯定也能照耍混錢的局子。


    話說在前清時候關裏來了一夥闖關東人,在一個懂醫術的人帶領之下,在此地落腳,因為懂醫術的人姓白,於是就叫白家屯。


    當時這裏的荒地已經被先來的出錢買了下來,於是先來的就變成了“攬頭”,轉手把荒地賣給後來的。


    後來的如果沒錢,也可以先給攬頭扛活,是為“組人”。


    白家屯的人就是先給攬頭扛活,給黃大善人開荒種地。


    闖關東到這的人大部分都是身無長物,牲口、農具、種子,甚至口糧,全都沒有,這些都需要黃大善人提供,而代價則是立下字據,約定頭三年打糧需交七成租子,以後逐次遞減,十年之後地就可以歸自己。


    在素有威望的白屯長帶領之下,白家屯的人都非常團結,開始時各家各戶打下的錢糧,除了留下一部分吃用的之外,其他全統一交出去,用來修建屯圍子。


    因為如果沒有圍子就會被胡子欺負,遇到過馬隊的時候,家裏醃的鹹菜疙瘩都別想留下。


    終於,在十年後修起來夯土圍牆,有南北大門和四角炮台,將屯子整個圈進來,還買了五杆快槍,再加上老洋炮以及梭鏢等,成立了一支護院防匪的大排隊。


    這樣,白家屯也就變成了白家圍子。


    後來經過多次擴建,白家圍子已經有了二百多戶人家,大排隊的規模也有所擴大。


    這就是當年闖關東開荒的典型寫照,勤勞、堅韌、團結、節儉、奮發……從中能夠看出華夏人所有的常見優點。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白家圍子的各家各戶可以一直安居樂業下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用他們勤勞的雙手就可以換來衣食富足。


    然而,意外與明天,從來都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就在大掌櫃占人和用一根槍通條在李大城子屯主持公道的時候,距離韓老實下榻的桑台鎮大約三十裏遠的白家圍子,已經是豬牛進圈,雞鴨進窩。這個年代沒有什麽娛樂,蠟燭與煤油燈一般人家舍不得經常點,家家戶戶都早早熄燈上炕睡覺了。


    大排隊的排頭照例巡查了一遍屯圍子的圍牆和炮台,然後就著急迴家抱著新娶迴來沒多長時間的土俏肥白小媳婦,暢享熱炕頭的美好生活去了——正是這個稍顯偷懶的舉動,讓白家圍子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白家圍子的圍牆乃是夯土裹著草辮子壘起來的,在經過多次擴建之後,現在圍子牆底下有兩米厚,頂頭也有一米多寬,人站在上麵可以來迴走動巡更,一旦有綹隊來襲,則立即開槍示警。


    四角炮台雖然每一角都隻有四個排丁,但這也不容小覷。依仗炮台以及高大的圍子牆,易守難攻,用這四杆快槍就完全可以抵擋住一陣子,因為炮台上麵是青條石搭建,可以順著槍眼對外打槍。


    而且炮台凸出來的一塊,順著槍眼正好可以射擊圍牆外側,誰敢搬梯子往上爬,一槍一個準。


    更不用說各家男丁隨後就會上來支援。


    支援來的雖然快槍數量有限,但是老洋炮在防守時候也是有大用的。


    甚至鐮刀、垛叉都可以派上用場,到時候躲在圍子牆的後麵,隻要外麵有露頭的,就直接來一下子,非死即傷。


    所以正常情況下,這白家圍子不敢說固若金湯,卻也不是一般綹隊能輕易攻破的。


    但是,再堅固的堡壘,也怕中間開花……


    等大排頭走後,屯西頭的張老三帶著一副牌九,還有油紙包著的油炸花生米、涼拌豬耳朵、幹豆腐卷大蔥,以及三斤頭度高粱酒,登上了西北角炮台。


    而且聲稱不是白吃白喝的,要打平夥(aa製)。


    這反倒讓四個排丁心安理得,而且此時正百無聊賴,可謂一拍即合,在牌癮與酒癮的雙重誘惑之下,借著馬燈的光亮與張老三支起了牌局。


    一邊喝著小酒,一邊打牌九,這生活簡直是不亦樂乎。


    而多出來的一個排丁,雖然也會時不時的背著套筒槍出去轉一圈,但卻惦記著拔眼兒。渾然不知屯圍子西北三裏外的頭道崗子,已經一撥撥的聚起了黑壓壓的馬隊。


    二更正點,張老三扔下了手裏的兩隻牌,正是“天對”!然後揉了揉肚子,對拔眼兒的那個排丁說道:


    “來來來,替我賣賣手腕子,我出去拉一泡屎,這把贏的給你當本兒……”


    排丁聞言大喜,有這等好事豈能錯過,於是美滋滋地放下大槍,點著小煙袋鍋子,摸起了牌九……


    而張老三在出了炮台之後,順著旁邊的小門直接走到了圍子牆上,劃洋火點著了一根煙卷,接著又學了三聲老鴰叫。


    片刻之後,外麵就有人悄無聲息的準確繞過地槍,靠近圍子牆,傻繩的鐵鉤子被甩上來之後,在張老三的幫助下,輕而易舉的就爬上來了。


    等到黑洞洞的槍口頂到了四個排丁腦門子上的時候,敗局已定——手裏的牌全是小雜對兒……


    很快在槍聲與火光當中,屯圍子的北大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而西北方向也已經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這馬蹄聲越來越大,如同鼓點一般,敲在白家圍子莊戶人的心頭,一抽一抽的發緊,一節一節的搐動。


    膽子大的男丁紛紛拎著洋炮跑出去,卻發現已然是無力迴天,因為馬隊正一窩蜂般的衝入屯圍子。


    在“劈裏啪啦”的槍聲當中,依靠家裏籬笆院組織抵抗的人紛紛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沒有了屯圍子與四角炮台可供依托之後,手持洋炮與鐮刀的莊稼人,怎麽可能打得過騎著大馬、手持快槍的胡子。


    於是家家戶戶眼見著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就隻能是認命。現在隻盼著砸進來的這個綹子是耍清錢的,那樣就可以破財免災。錢財沒了就沒了,可以用雙手再掙。


    然而,這關東大地的綹子,像是占人和、九月紅那樣耍清錢隻能說是五五開。


    在沒有敢於抵抗的之後,胡子們騎著大馬,左手挽住韁繩、右手舉起快槍,時不時的還打出一槍,興奮地在屯子當中往來縱橫馳騁,肆無忌憚地開一些粗俗不堪、無法言說的玩笑。


    一張張猙獰的麵孔,在月光之下更顯得扭曲與醜陋。


    耍清錢還是耍混錢,一眼可辨。


    針對胡子而言,這屬於一場饕餮盛宴。


    然而針對白家圍子當中的各家各戶而言,則無疑是一次末日天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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