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懷德縣與龍灣縣一樣,都是鄰近科爾沁大草原,所以馬市不但有馬販子販馬過來賣,也會有草原人趕起勒勒車,帶著晚上睡覺都要放進敖包裏喂養的好馬,來到這裏交易,以圖賣上一個好價錢,這樣臨走就可以采購一些糜子、燒酒、白糖、茶葉、洋火等。


    韓老實在龍灣縣的時候也曾買過馬,其中既有被馬販子忽悠的慘痛教訓,也有在草原人那裏淘到兔青兒馬的成功經驗。


    當然,如果是在大城市就沒問題了,那裏有專門買賣駿馬的地方,隻要腰包有錢,甚至大長腿的洋馬也不是稀罕物,想騎啥樣的,就騎啥樣的!


    相當於現代買新車去四兒子店。


    但在懷德縣的馬市,還得仔細著挑。


    所以韓老實此時並不著急,就是要看看馬市有沒有草原人。


    再往裏走,果不其然,在拐彎不起眼的地方支起來一個灰白色毛氈帳篷,旁邊是一架兩個實木軲轆的勒勒車。


    帳篷裏麵隱約傳來馬頭琴聲,還有一陣陣歡笑聲。


    這並不奇怪,來賣馬的草原人通常都是就地痛飲達旦,喝大了就載歌載舞,餓了就吃糜子做的軟糕。


    緊挨著勒勒車的是一個挺窄巴的欄圈,裏麵胡亂拴著三匹馬,兩黑一栗,全是兒馬。


    有三五個牙人在旁邊指指點點,眼神裏全是貪婪。


    終於有牙人忍不住鑽進帳篷,卻很快就像是皮球一樣被踢出來。


    韓老實仔細打量這三匹馬,不禁兩眼放光:


    撈著了!


    相馬,主要是看骨架、皮毛、耳朵、眼睛、腿膝、屁股。


    先看骨架,必須得足夠大,否則一切都是空談,要不怎麽說“高頭大馬”呢?


    接著看皮毛,要像是火燒一樣,毛管發亮。


    再看耳朵、眼睛、腿膝,講究的是耳似竹簽、眼比鳥目、膝有團曲。


    最後看屁股,要齊整如龜腚,所謂“十龜九走”就是這個道理。


    這三匹馬十分神駿,都是最上等的三河馬。


    三河馬是大草原有見識的蒙古王公,大力引入俄國頓河馬進行改良的產物,兼具蒙古馬適應性強與俄國馬體形健壯高大的優點。


    韓老實怎能不見獵心喜?這三匹兒馬都不用看牙口,單看體型毛色就能知道口齡正當年!


    有人要問為何韓老實咋懂得這麽多,莫非衝住懂王了?


    這當然是要感謝萬能的網絡了,啥都有。


    韓老實領著驚蟄走過去,扒拉開擋害的牙人,來到帳篷門口大聲道:


    “有人帶著羊群那麽多的錢,要來買烏珠穆沁大草原上最好的馬!”


    帳篷裏麵的馬頭琴聲停下來了,很快帳篷門簾一挑,魚貫走出三個草原人。


    都是女人!


    年輕的女人!


    年輕漂亮的女人!


    年輕漂亮的草原女人!


    更令人稱奇的是,這三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顯然是三胞胎。


    都穿著紅色長袍子,頭上戴著嵌有綠鬆石的頭飾,兩邊沒有練垂——好家夥,還都是未婚!


    臉龐不是草原人慣有的平臉,而是略帶嬰兒肥的瓜子臉,此時喝得紅撲撲的,帶著一股熱辣滾燙的野性美。


    當然,也不可避免的會散發淡淡的膻味,畢竟吃慣了奶製品。


    其中一個女人上下打量了韓老實兩眼,道:“是你要買馬?我們的馬給錢少了可不賣,身上帶夠錢了?”


    又一個女人揮了揮拳頭:“要是沒帶夠錢就來閑撩,我可要揍你!”


    最後一個女人補充:“揍你的時候要是敢還手,槍子兒可不長眼睛!”


    說的沒毛病,這三個女人竟然有兩個是端著步槍出來的。


    而且這步槍型號十分少見,也就韓老實作為資深槍迷才能一眼認出來,是意大利生產的卡爾卡諾m91,發射曼利徹6.5毫米步槍彈。


    鬼知道她們是擱哪整來的!


    這可不是武俠小說裏的“兵器越怪,死的越快”,能用上這等精良武器的都不簡單,絕對不好惹。


    但是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驚蟄跳過來大聲嚷嚷:“瞧不起誰呢!誰說我們沒錢?我爺爺有的是錢,把你們連人帶馬帶帳篷一起買過來,都有富餘……”


    韓老實哭笑不得的把驚蟄拽開:說的是哪跟哪啊!


    不過為了證明確實有實力買馬,韓老實還是掏出來一遝金票,在他們眼前晃了晃。


    誰知道她們卻炸毛了:“誰要這紙片子,我們隻要現大洋,銀角子都不行!”


    旁邊看熱鬧的牙人不由幸災樂禍起來:瞧見了吧,直到這草原女人不好對答對了吧?


    要是好答對,這麽好的馬,大清早的一進馬市就能賣出去,還能等到上午?


    至於為何沒人當場給出現大洋——那還得問日本人哪!


    就在之前的兩個月,日本人勾結奸商抓住奉票的漏洞,持小銀元票向官銀號擠兌,換成現銀之後運到大連熔鑄成銀塊,再把銀塊送去上海,據說每一萬元可從中牟利五百元,十分可觀!


    把奉天總商會、銀行公會弄得焦頭爛額,不得不宣布臨時停止奉票兌換現洋。


    而日本商會為了避免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也臨時停止金票兌換現洋。


    這在當時掀起軒然大波,以至於後來奉天當局與日本約定:奉票與金票都變稱不承兌型紙幣,即官方不再承認紙幣可以剛性兌換為現洋——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所以,現在金票、奉票流通交易肯定沒問題,但卻無法到官銀號兌換現大洋。


    問題是一般人出門都不會大量攜帶現大洋,太不方便。而且除了地主老財之外,幾乎沒有在家裏存放大量現大洋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韓老實,他現在身上完全不缺金票、吉官帖,甚至還有一些羌帖。


    而現大洋卻隻有十幾塊。


    不過韓老實還是好奇的問了一句:


    “為什麽銀角子也不行,那不是也是現洋嗎?”


    三個女人齊聲道:“我們不會算,數不清!”


    這個理由很強大,也並不算出人意料,因為1銀元=12銀角……


    “唉,腦殼疼!”韓老實揉了揉眉頭,不由嘟囔了一句。


    “腦殼疼就去買藥吃,別打擾我們唱歌!”


    “對對對,烏珠穆沁大草原上最好的馬隻賣給有錢的朋友!”


    “沒錢就別裝大瓣蒜……”


    三個女人一台戲,你一言我一語,真會擠懟人。


    驚蟄發起絕地反擊:“狗眼看人低,誰說金票不是錢的?是你們沒見識好不好!”


    “狗是草原人最忠實的夥伴,這小孩,謝謝你的誇獎。”


    “靠……”驚蟄也沒了脾氣。


    韓老實能說什麽?


    就是很無語……


    就在韓老實思考對策的時候,馬市又走進來了四個人,穿著打扮光鮮,其中為首一人頭戴黑色禮帽,身上西裝革履,還拄著一根文明棍。


    四個人當中,除了一個身穿灰色西服、戴眼鏡的之外,其他三人的個子都矮,就像地耗子似的。


    鼻子下麵還留著一撮黑胡子,簡直是滑稽可笑。


    他們一路看著馬市裏的馬匹不停搖頭,直到看見草原女人帶來的三匹馬,才激動起來:


    “呦西,大大地好!”


    韓老實看得真切,原來是來了小日本子,而且看起來明顯是要截胡!


    隻見為首一人和穿灰色西服的眼鏡男嗚哩哇啦的說了兩句話。


    眼鏡男點頭哈腰的“嗨嗨”兩聲之後,轉身問:“你們這馬,多少錢能賣?”


    “二百塊現大洋,不還價!”


    “三匹馬二百塊現大洋?”


    眼鏡男兩眼一亮,正常一匹可供騎乘的騸馬大約價值五十塊現大洋。


    但這三匹馬可是十分挑剔的日本人都相中了的,三匹二百塊,買到絕對賺翻天了,日本人一高興,還不得打賞十幾二十元金票的……


    “滾犢子吧,一匹二百塊!”三個草原女人不約而同的齊聲道。


    那個日本人似乎是也懂得簡單的中國話,雖然可能不懂“滾犢子”是啥意思,但“一匹二百塊”還是了解的,於是對眼鏡男又說了兩句鬼話,掏出來一疊金票,數出來六百元。


    眼鏡男接過金票之後,轉身道:


    “這是六百元金票!”


    說著就遞給草原女人,而日本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就要去牽馬了!


    “你這人是聽不懂話還是咋地?六百塊現大洋是啥意思懂不懂?”


    眼鏡男有些發懵,六百元金票折合六百塊現大洋一直都是正常匯兌標準,而且在公主嶺日本租界兌換更是隻多不少,這三個女人還想咋地?


    驚蟄在旁邊幸災樂禍的哈哈笑:“人家隻要現大洋,不要金票,別白費勁啦,哪來哪去吧!”


    韓老實暗中給驚蟄點個讚。這孩子從對線草原女人開始,基本就是自己的嘴替,雖不占上風,卻是非戰之罪。


    眼鏡男聞言,隻好無奈的迴頭與日本人嗚哩哇啦的解釋一番,日本人又拍出來一百元金票。


    在日本人看來,和尚見錢能賣經,多出一點錢罷了,這等好馬乃是可遇不可求。


    “你們賺大了,這是七百元金票!”眼鏡男兩眼冒火,十分的嫉妒。


    然而沒想到的是,三個草原女人仍然油鹽不進:


    “少扯那沒用的,我們隻要現大洋!”


    “柱個棍子有啥可裝的,和那個老模蛤赤眼的一個德性,沒有現大洋還窮裝!”


    韓老實聽了更加無語,沒想到躺著也能中槍。


    草原人一向都是豪爽好客,怎麽這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卻是牙尖嘴利的不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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