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清慕離世已經過去了三年,人間則已過去千年之久。


    紫韻整日在這蛛山巡遊,甚是乏悶,這裏處處都是清慕的痕跡,卻處處不再有他,每一處都有他的記憶,她在這兒仿佛就是一種折磨。


    三年過去了,她本以為她該忘記那個青年,處處謙讓她的,處處為她著想的,想盡辦法逗她開心的那個青年,可是怎的也忘不去。


    忘不去又如何呢,他已經不在了。


    這個世間再無清慕此人。


    她自認為可以忘卻,自認為可以斷的幹淨,自認為可以不再懷念,自認為能過得很好。可實際並非她所願。


    “清慕。”


    她呢喃著,雙目無神,隻是眨了那麽一下,便濺出了淚花。


    “你怎,沒能迴來。”


    “待我將其培育成參天大樹之時,我的生命已至盡頭,又怎能與你重逢。”


    她的腦海中環繞著清慕最後的話,是她將他趕走的,她又在這裏遺憾什麽呢,這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嗎。


    “清慕……”她又呢喃道,而後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已經第二日晌午,她頂著疲憊的身子走出庭院,卻在山腳處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快步走上前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怎麽會,怎麽可能還活著。


    青年站定在那,看著山上走下來的人,露出了微笑。


    他早已不再是離開的那個青年,歲月的磨煉,令他褪去了以往的稚嫩,留下的卻是男人該有的氣概,瞧著模樣有棱有角,更加端正些許。


    紫韻看清了模樣,站定在離他百米之處,她捂著嘴巴,想喚他一聲的,卻生生沒能喊出,淚水搶先一步流了下來。


    “許久不見,怎還哭了。”


    略帶中性男子的嗓音,迴蕩在她的耳邊。


    他真的變了好多,變得沉穩了,不再像之前跟在她身後那般叫著“韻姨”了。


    “笑一笑嘛,難得重逢。”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她的身邊,低頭看著她。


    “千年了,對我來說太久遠了。”


    蛛山一天人間一年,可不過去了千年之久了。


    “能抱抱我嘛,我,想你了。”


    紫韻抬頭望著這個男人,向前一步,緊緊擁住。


    清慕愣了一下,抬手擁住了懷中的她,低頭埋在她的頸窩,是他熟悉的味道,他,迴來了。


    終於迴來了。


    下山之後,將種子交於有緣人之手,替他種植,他尋了一處,便自刎了。


    人死後靈魂歸陰界,他來到陰界,並未選擇投胎,而是決定一直做鬼,因為做鬼不會在經曆死亡,他就能和紫韻在一起了,沒了歲月的啃食,他們便就能長久地生活在一起,他以為是這樣的。


    在人間遊魂幾載,他被陰界下了逮捕令。


    他不敢迴蛛山,因為那顆種子還未長成參天大樹,他不能歸。便在人間四處逃亡,他走了人間各個地區,見到了無數的人,有那麽的一瞬間,他好似看到了他的父親,他們太像了,舉止談話間都一模一樣,他久久站在那人的麵前,癡癡地望著他,一時間忘記了走路。


    那人注意到視線,轉過頭看他,輕輕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便再次與旁人說著事情。


    他張了張嘴,走到他的麵前,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沒有說話,倒是與他同談話的旁人迴答了他的話,“京中狀元都不知曉,外地來的吧。”


    他搖頭又點頭,視線從未從那人身上離開。


    “清朗。”那人迴答。


    他張張嘴,半響,說出:我叫清慕。


    清朗微愣看著這個二十出頭孩子,點點頭,“你我很有緣分,都有一個清字呢。”


    “你,可好?”他沒頭沒腦的問出此話,瞬間又覺得唐突了。


    清朗卻沒有迴避,輕聲答道:“挺好的。”


    旁邊的人又道:“自然是好,下月你就要娶那位侯爺孫女兒芷鴛,高興得很吧。”


    清朗低頭臉色紅潤,沒有說話。


    芷鴛,阿娘!


    他看著青澀的清朗,笑出了淚花,這一世他們很好,他們會長長久久的,會在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都是好的。


    “願你此生無災無害,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握住清朗的手抵在額頭,認真祈禱。


    清朗看著眼前的青年,不知為何,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似與他相識,超越了某種情感的熟悉。


    他走了,還有陰界的人在抓他,他不能把災難帶給他的爹娘。


    他逃了幾百年,還是被他們抓到了,他被關押在十八層地獄,那裏春夏秋冬沒有,卻有刀山火海日日相伴,經曆十年陰界的人便來觀察他一番,看他是否灰飛煙滅,魂魄盡散。


    若不是他意誌堅定,因清朗的一縷神識也就是天上那位的靈魂在他體內,恐怕他早已撐不住了。


    不知他被關押了多少年,陰界的王親自找來,居高淩下的看著這個僅僅二十出頭便自刎不肯入輪迴的青年,“你真讓本王頭疼。”


    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見到了天上那位,或許是有什麽淵源吧,這麽一直扣著也不是迴事,若天上那位知曉了這裏的事情,知道了將他的神識這般關押折磨,這陰界可就真的成了“陰界”了。


    “我不能死,我還要迴去找她。”清慕緩緩開口,聲音沙啞的像個老人。


    “你可知十八層地獄。”


    “不知。”


    “你現在所在的是第七層,人間的春夏秋冬乃刀山火海,越往下層,懲罰越重,千百年來,都未曾有人活著走出第十八層,如若你走的出,我便放你走。”


    聽到放他走,他的眼睛瞬間亮了,“當真。”


    陰界的人沒想到清慕會是這般反應,他笑道:“前提是,你有命走出來。”


    第八層,他咬咬牙挺了過來。


    第九層,第十層,十一層,皆是如此。


    第十二層,他不滿傷痕踏過那道門。


    第十三層,十四層,他身上已經幾乎看不見血肉了,身上的血肉已被厲鬼啃食殆盡,隻剩下支骨,他緩緩地走了出來,巧的是,他在十三,十四層所受的傷,在第十五層都痊愈了。


    真是上天眷顧他。


    第十五層,那裏的一切如同仙境般,他在裏麵走了好久好久,都未看到出去的門。


    他迴頭看著那道來的門,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往迴走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依舊堅定自己的意誌往前走,終於走到盡頭。


    十六層,十七層,他走出來的時候神情恍惚,靈魂被抽離又被歸位,一次又一次,那種身體突然被掏空的感覺比他自刎時帶來的疼痛,要疼上百倍。


    “最後一層了,馬上就能見到紫韻了。”


    十八層,那是前十七層所有的懲戒聚到了一起,一道一道在割食他的肉體,剝離他的靈魂,抽取他的一絲絲神識。


    “啊!”


    十八層地獄內傳出他的慘叫聲,連續了三天三夜。


    陰界之王來到十八層時,見到清慕遍體鱗傷走出了那道門。


    “我出來了,你不能失言。”說完,他便一頭栽了下去。


    怎會有人走得出十八層地獄。


    陰界之王看著眼前的青年,默不作聲。


    忽而他的身後傳出一道聲音:上麵那位都沒要收他,你難道要收嗎?


    他迴頭望去,是個溫文爾雅的女子,她長發及腰,一襲金色淡衣,她隻是站在那裏,卻令人感到窒息的清冷。


    他低頭敬了禮,“收他,便就是我言而無信了。”


    “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他怎會不知,何況這十八層,也不是沒人闖過。”


    她看向地下那位,隻是一縷他的殘魂,便就這般相像。


    清慕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蛛山腳下了,他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了,他笑笑,摸摸自己的臉,不知是過了多久,紫韻是否還記得我,千百年她還在這裏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踏上了蛛山,在山腰便就看見了他朝思暮想的紫韻。


    “我現在並非人類了,可以同你在一起了嗎?”他小聲地問著。


    紫韻抬頭撫摸著他的臉,縱有千言萬語,也比不過一吻。


    她心疼眼前的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清慕錯愣,環著她的腰身,加深了這個吻。


    “我從未嫌棄過你什麽,都是我太過自以為是,讓你苦等了這些年。”


    清慕握著在她的手抵在胸口,“不苦,一切都值得。”


    “傻。”紫韻輕笑。


    “紫韻。”


    他小聲喚著她的名字。


    “沒大沒小。”


    “紫韻。”他又朗朗叫了一聲,好似迴到了他二十出頭的那一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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