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衝我苦澀一笑,隨後道:“小僧的故事就這麽多了,姑娘可否給小僧看看宴喬最後的樣子。”


    我拾起桌上的茶水放到嘴邊抿了一口,“小女子我是個生意人,你既然有求於我,那就改拿東西來換。”我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值得和我做交易的東西。


    小和尚突然站起身,我抬眼看他,真不知道這小和尚能拿出什麽,隻見他脫下身上的佛衣,寶貝似的疊好,遞給我。“佛衣獻上,小僧便不再是佛門之人,小僧還俗。”


    我站起,接過他手中的佛衣,細細品味一番,輕笑,“這佛衣可不是小和尚你第一次舍棄。”


    他微愣,看著我,“那一次並非自願,師傅贈予的第一件佛衣,乃是對我的肯定,我如今舍了,便不再屬於佛門。”


    透過著佛衣,我看到了宴喬,微弱的靈魂體附在這上麵,我抬手撫摸了它一下,還給了小和尚,“這佛衣有靈,還是你自己收著吧。”我單手一揮,眼前出現一麵鏡子,“去看看吧。”


    小和尚抱著那佛衣來到鏡前,鏡中映出的竟是小和尚自己:


    陳非一如既往的在夜裏打坐,身邊卻沒了人,沒了平日裏的唿吸聲,沒了嘻鬧地無聊話,沒了能與他說話的人。有時他會時不時的睜開眼看看地上的草堆,那個身影忽隱忽現,當他在眨一下眼皮時,就空了。


    鏡中一轉,轉向了宴喬那邊,她迴到府中沒了之前的歡樂,臉上多的便是惆悵,糾結,在府裏眼裏如死灰一般,時不時直勾勾的盯著一方,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坐不住了,備了馬車去了那個偏僻的小廟,撩起窗簾,坐在馬車裏望著廟中,卻不見得那個人,看著地上的包裹,她便知,那個小古板還一直在這裏,望了好一陣,最後和小廝道:“以後每日都準備些素食送到這裏,哦,還有,天氣轉涼了再備一些厚的衣物送過來。”


    “是,小姐。”


    放下窗簾,“走吧。”馬車前進的那一瞬,陳非錯身而過,馬蹄聲逐漸消失,陳非才迴過頭望了一眼,獨自迴了廟中。


    自那日之後陳非便再也沒有外出化過齋飯,他本以為是自己出身經曆打動了這裏的大臣,所以才會如此關照,直到有一天那個送齋飯的小廝突然送來一件佛衣,他瞬間覺得自己愚蠢至極,陳非一遍遍的詢問著宴喬在哪?現在如何,過的與否。小廝隻是迴了他一句話,“小姐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那就好,那就好。”陳非像是著了魔似的一遍遍重複著小廝的話,小廝何時走的他都不知道。


    初冬雪花飄落,宴喬披著毛裘在外看雪,麵色蒼白,輕咳著,丫頭趕緊跑來扶著她,叮囑著:“小姐,你身子還沒好,趕快迴屋歇著吧。”


    宴喬搖頭,推開她,“無妨,別在屋子裏,實在悶得慌,你就讓我透透氣吧。”丫頭見宴喬那般模樣,強忍著淚水,點頭應著,宴喬寵溺的摸著她的頭,繼續看雪。


    小古板,你是否也在看雪呢。


    不知這樣的身子推了多久,終於來到了塵埃落定之時,她靜靜的閉上眼睛,唯一的牽掛便是那個小古板有沒有吃她送的素食,有沒有收到她的禮物,有沒有笑呢。


    鏡中畫麵截止,小和尚看著鏡中的閉上雙眼的宴喬,緩緩抬起手去觸碰,卻抓不到。


    我擋在他麵前,“小和尚事已至此,不必有太多雜念,她想的就是你能夠重歸佛門,堅定你最初的選擇。”


    小和尚後退一步,擦拭著眼角的淚,“我到最後什麽都沒能為她做。”


    “不,你做了。”


    鏡中畫麵再次展開:


    陳非無意間聽到丞相之女身患疾病,有人傳是被詛咒的“人魚”,要迴歸大海,還有的人傳是這丞相壞事做盡,女兒來賠。


    如今想來一切便就都說著通了,宴喬之所以會那般瘋,做著常人不去做的事,就是為了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陳非突然想到人魚故事,便走了一座城,又一座城,一片海又一片海,都沒能遇見人身魚尾的人魚,陳非很堅定,他未曾放棄,便一直找,終於有一天,我佛慈悲,看到了他的努力,讓他遇見了,人魚在海中高歌,樂聲動人,他一眼便看出了那並非人類,一股腦兒的紮進海裏,奔著人魚而去。


    人魚一眼望去,跳下海,陳非瞬間急了,“不要走,不要走,小僧需要你,求求你,出來,求求你。”


    人魚從海底竄出,看他一眼,陳非笑著看它,剛要開口,人魚又潛入海底,將他拖進海裏,陳非捂住口鼻,人魚歪頭看他:不會唿吸?


    將他拖出水麵,陳非大口喘著粗氣,“你,你…”


    人魚學者他的樣子大口喘著氣,“尼,尼!”


    陳非眨著眼睛,心瞬間軟下來,“血肉可令人消除病魔”,這句話久久迴蕩在他腦海裏,他拿起匕首,朝著人魚的心髒處刺去,剛沾到它的皮膚,陳非又立刻縮迴去,“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僧是為了救人,才殺生,救人。”


    陳非看著一臉無辜的人魚,終究下不去手,人魚握著他的手,朝著剛剛沒有刺下去的地方,剜下了一塊肉遞給他,陳非愣在那裏,哭出來,“對不起,小僧,不想這樣。”


    人魚捧起他的臉,拍拍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沒事,看,已經愈合了。


    陳非看著笑了,急忙站起身,鞠了一躬,“謝謝。”就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人魚說話了,“人類,你很自私,但同樣你也很善良,希望我的血肉能夠救那位朋友,也希望你永遠不要活在自卑裏。”


    陳非迴過頭時,人魚已經消失不見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趕迴了青雲城,去了丞相府,卻被隔在門外,他獻上人魚的血肉,並告知,自己能夠救她,這是人魚的血肉。


    可他們不信,因為這世上並無人魚存在。


    給他送佛衣的小廝看著他,搖頭,“走吧,我們小姐已經不需要人魚肉了,她已經離開了。”


    陳非的心一瞬間被掏空,東西也從手上掉落,“小僧離開了多久。”


    “六年。”


    陳非坐在地上,傻笑著,原來這就是失去的痛苦,世俗的感情真的太傷了,為何沒能早一些明白,為何當初沒能答應她娶她,帶她走,至少那時候的她是歡樂的,自由的,迴到府中的她成了世人的笑柄,街坊鄰居的離不開的話題,就連離開也沒能安靜。


    也不至於連她的最後一麵都未見到。


    我收起鏡子,小和尚兩眼放空站在那裏,我拿出一個索夢囊,“小和尚是附夢還是寄故事於長存。”


    小和尚看我一眼,微笑,“寄存吧。”


    我看著他,手指輕點他的額頭,將他的故事抽出放於索夢囊中,他手中的佛衣卻突然亮起來,那股微弱的靈魂正在試圖與我溝通,我見狀將小和尚弄暈,佛衣中的殘魂若影若現,開口,“請姑娘將他有關於我記憶消除吧,讓他忘了我,他不該這樣,沒遇到我時,他做一個無憂無慮小和尚挺好的,如今期限已滿,他該迴寺廟了,也改徹底忘了這本不該屬於他的記憶。”


    見我並沒有要答應她的意思,宴喬直接跪下來求我,“我知道姑娘是好心人,你會幫我的,對吧,你願意讓一個沒有結果的一對新人陰陽相隔嗎?讓我以這樣的方式陪著他就好了,我想看他快樂的度過餘生。”


    我終究是心軟,按理說,這種事,我就不該管。


    “好,我答應。”


    宴喬笑了,靈魂體的她逐漸變得透明,我感歎,這樣形態的你,又能陪他多久呢。


    我施法除去了他的記憶,小和尚逐漸轉醒,坐起來環顧四周,“這是哪裏?”


    “小和尚忘記了嗎,你來這深山采藥,不料乏累昏倒,已經好幾天了。”


    陳非下床,與我道謝,我便指路帶離開了。


    十年時間已到,陳非迴到寺廟,師兄弟們紛紛為圍過來為他祝賀,其中一個師兄突然喊道,“你這佛衣怎麽有個雪花刺繡?”


    陳非看著這雪花,突然流下淚,師兄弟們都慌了,隻有陳非一個人奮力的想著腦子裏僅有的記憶。十年那麽長的時間,為何腦海裏卻隻有短短幾月記憶,到底忘記了什麽,為什麽會這麽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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