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銀鈴碎裂的脆響驚飛了簷角最後兩隻灰雀,張遠彎腰拾起滾進磚縫的銅鈴芯,指腹蹭過青苔斑駁的\"崇文\"石刻。


    褪成赭色的院牆根下,幾叢野薺菜正從《論語》殘碑的裂縫裏探出頭。


    \"東翁請看。\"孫賬房枯竹似的手指撥動黃楊木算盤,銅錢碰撞聲裏混著簷角鐵馬的嗚咽,\"上月修繕祠堂用去三十七貫,陳夫子藥錢五貫,餘下買米錢......\"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算珠在\"二月初三\"的墨跡上蹦跳著散落一地。


    盧婉蹲身去撿,緋色裙裾掃過青磚上暗紅的痕跡。


    她指尖剛觸到那顆滾進磚縫的算珠,忽聽得西廂房傳來蒼老的吟誦:\"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聲音戛然而止,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


    三人衝進廂房時,陳老夫子正扶著翻倒的竹榻要起身,銀須上還沾著半塊硬得發黑的粟米糕。


    泛黃的《千字文》攤在積灰的窗欞下,被穿堂風吹得嘩啦作響。


    老人渾濁的眸子突然亮起來,枯瘦手指抓住張遠的革帶:\"後生可畏啊!


    昨夜的勾股新解......\"


    張遠扶老人坐定時,摸到他肩胛骨突兀的棱角。


    斜陽透過漏風的窗紙,在老人洗得發白的青衫上烙下銅錢大小的光斑,竟與孫賬房算盤上缺失的檔位嚴絲合縫。


    次日晨霧未散,張遠已在鎮東槐樹下支起招生的柏木案。


    盧婉將狼頭旗碎片裁成的招貼展平,墨汁未幹的\"免費識字\"四個字還泛著潮氣。


    趕集的農婦們卻像避開染了瘟的牲畜,挎著竹籃匆匆繞行。


    賣炊餅的王二湊近看了看告示,突然嗤笑出聲:\"去年陳夫子教出個連《孝經》都背不全的蠢材,如今倒要教人打算盤?\"


    正午時分,盧婉默默收起被頑童撕去折紙鳶的招貼。


    她轉身時,腰間銀刀突然割斷穿堂風,將個正要往告示上撒尿的頑童嚇得跌坐在地。


    孩子們尖叫著跑開,卻有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蹲在槐樹根下,用樹枝在地上畫著歪扭的符號。


    \"這是......\"張遠瞳孔微縮。


    小丫頭仰起沾著泥點的臉:\"上迴先生教趙四哥的蝌蚪文!\"她指尖劃過的,赫然是阿拉伯數字\"3.14\"。


    三日後黃昏,張遠攥著發皺的名帖從李鄉紳家朱門出來。


    門房追出來塞給他個紅封,裏頭裝著枚生鏽的永通泉貨:\"我們老爺說,這錢夠買二十刀紙,給書院添個挽聯。\"


    山道上的野薔薇開得正豔,張遠卻覺得懷裏那包銅錢燙得心口生疼。


    盧婉突然扯了扯他衣袖,隻見暮色中數十盞孔明燈正從書院方向升起,每盞燈罩上都用朱砂寫著數字。


    晚風送來孩童清亮的唱和:\"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他們循著歌聲奔迴書院,正撞見陳老夫子舉著燈籠追打偷燈油的鼠群。


    老人雪白的胡子被燈油粘成綹,手裏《九章算術》的書頁卻工整謄寫著微積分公式。


    孫賬房蹲在月洞門下數銅錢,算珠碰撞聲竟與山澗流水形成奇特的韻律。


    張遠靠坐在龜裂的泮池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軍工刀殘片。


    忽然有冰涼的水珠滴在頸間——竟是盧婉用竹筒引來的山泉。


    她將個油紙包擱在殘碑上,裏頭整齊碼著切成菱形的豆腐幹,每塊都印著乘法口訣的凹痕。


    子夜梆聲響起時,張遠忽然發現殘片鏽跡又剝落些許。


    借著月光細看,那串電子編碼末端竟多出個閃爍的像素點,像極了係統地圖上新標記的坐標。


    他望向中庭那株半邊枯死的百年桂樹,忽然發現虯結的樹瘤形似函數坐標係。


    (接上文)


    晨霧還未散盡,張遠已經蹲在書院坍塌的影壁下搗鼓竹筒。


    盧婉用銀刀削著鬆明子,火星濺在浸了桐油的麻布上,忽地躥起半人高的火苗。


    陳老夫子顫巍巍抱著《夢溪筆談》出來時,正撞見張遠將兩個陶碗扣在竹筒兩端,細麻繩穿過碗底的小孔繃成彎月。


    \"這叫電話筒。\"張遠抹了把額頭的炭灰,示意小丫頭按住其中一隻碗。


    當山風裹挾著\"趙四哥偷吃黍米糕\"的細語鑽進陳老夫子耳朵時,老先生的銀須差點戳穿窗紙。


    暮色初臨時,書院殘破的欞星門前多了塊柏木板,朱砂寫著\"格物講堂\"四個大字。


    盧婉把狼頭旗碎片縫成的小風車插在門楣,十六個三角形紙翼在山風裏轉出殘影。


    趕集的鄉民被叮叮當當的銅壺吊膽鍾吸引,隻見張遠將滾水倒進壺蓋的琉璃管,水銀柱突然躥升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此謂氣壓計。\"張遠話音未落,賣炊餅的王二突然怪叫:\"琉璃顯靈了!\"他挎著的竹籃裏,黃米麵餅子滾出來三個,正巧擺成等邊三角形。


    最年長的牧童牛娃擠到最前頭,沾著草屑的衣襟裏突然掉出個竹筒。


    張遠撿起來對著夕陽轉動,筒壁十二個小孔在地麵投出光斑,竟與龜甲上的星象圖分毫不差。


    盧婉的銀刀尖輕輕一挑,竹筒裂成兩半露出夾層的艾絨——原是牧童們用來偷烤田鼠的玩意。


    \"這叫星晷儀。\"張遠往竹筒裏灌滿山泉,水麵晃動的光斑突然凝成直線。


    牛娃瞪圓的眼睛裏映著晃動的日影,突然抓起塊青磚在地上劃出歪扭的弧線:\"上個月滿月時,光斑落在這兒!\"


    人群騷動時,陳老夫子的藤杖重重頓地。


    老先生從《營造法式》裏抽出一張泛黃的河圖,枯指劃過洛水九曲:\"當年禹王定九州,靠的便是天象與地脈......\"他布滿老人斑的手背突然被星晷儀的光斑覆蓋,竟與圖上龍馬負圖的標記重合。


    三更梆響,張遠還在用軍工刀殘片削製第二十七個竹蜻蜓。


    盧婉突然將涼透的豆腐幹按在他唇邊,菱形的豆幹上印著\"三七二十一\"的凹痕。


    月光穿過漏風的瓦縫,在算盤珠上切割出細碎的光斑,孫賬房發現缺了兩顆算珠的位置,正對應今天新收的五個牧童。


    係統提示音響起時,張遠正用炭筆在龜裂的照壁上畫等高線。


    虛擬光幕彈出的刹那,盧婉的銀刀尖突然折射出彩虹,光斑恰巧落在地圖新增的標記點——正是他們午後埋下時間膠囊的歪脖子槐樹。


    \"初級教具禮包。\"張遠摩挲著突然出現在泮池邊的樟木箱,掀開蓋子的刹那,陳老夫子的銀須被磁石吸得筆直。


    箱中鐵片青蛙會在琉璃軌道上彈跳,黃銅齒輪拚成的渾天儀自動咬合,最底下壓著本《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扉頁卻用簪花小楷抄著《周髀算經》。


    五更天雞鳴時,書院殘碑旁已經豎起三丈高的日晷。


    牧童們用撿來的磁石在青磚上排出八卦陣,牛娃發現當磁勺指向龜裂的\"崇文\"石刻時,晷針影子正好切過他們昨日劃的等高線。


    晨霧被炊煙染成淡青色時,張遠正在調試改良版的水運儀象台。


    盧婉突然扯了扯他發皺的衣袖,山門外烏泱泱跪著十幾個布衣漢子,領頭的貨郎捧著個豁口陶罐:\"求先生教俺們看星辰辨方向,商隊再不走夜路喂了狼。\"


    孫賬房的算盤聲忽然歡快起來,三顆新補的檀木珠碰撞出清響。


    陳老夫子將珍藏的鬆煙墨研開,在《天工開物》的夾頁裏記下今日收入:束修五條臘肉,三鬥糙米,外加貨郎賒的二十文銅錢。


    暮色染紅欞星門殘柱時,張遠靠著百年桂樹查看係統地圖。


    新解鎖的星象圖模塊正在加載,樹瘤上的函數坐標係突然與虛擬光幕重疊。


    他伸手觸碰光點的刹那,盧婉的銀刀尖恰好挑落個蜂巢,金黃的蜜汁順著函數曲線淌成積分符號。


    急促的腳步聲碾碎了積分符號。


    孫賬房舉著盞破燈籠撞進月洞門,燈罩上朱砂寫的\"三七二十一\"被汗水暈開。


    他枯竹似的手指死死攥著張泛黃的契書,紙邊還沾著粟米糕的碎渣。


    \"東翁!\"老賬房的聲音像是從算盤珠裏擠出來的,\"錢員外家的管事帶著地契......\"後半句話被山風卷著摔在龜裂的泮池裏,驚起池底沉睡多年的石贔屭。


    張遠望著契書上模糊的\"永通泉貨\"印鑒,突然想起那日李鄉紳門房塞來的生鏽銅錢。


    暮色中,半邊枯死的桂樹枝椏在地上投出鬼爪似的影子,正牢牢扣住係統地圖上新標記的坐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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