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信按照卜算子說的,果然很順利的找到了那塊藥田。


    一個小木屋靜靜的立在藥田邊,薛信長唿一口氣,他理了理衣襟,鄭重的敲了敲三下門。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了他的心弦上,薛信緊張到不能思考,隻能暗暗捏住自己的衣襟,聽著屋內的動靜。


    過了半晌,還是沒有人開門。


    薛信暗自鬆了口氣,三分遺憾,半分慶幸。


    遺憾無緣見到自己的母親,慶幸母親不會因為見到自己而感到痛苦。


    正當他準備離去時,一道聲音讓他愣在了原地。


    “信兒。”


    那人挎著一大籃子草藥,身著灰藍色道袍,一枝桃木簪盤住了烏黑的秀發,眉宇間同薛信有七分相像。


    薛信克製住想要衝到眼前人的衝動,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母親。”


    楚悠卻顧不得什麽禮儀,提著籃子小跑到他跟前,那人有些冰涼的頭拖住薛信的手:“讓阿娘好好看看,長大了,也長俊俏了不少,那日我遠遠瞧著蓬萊來了一群客人,眉宇間有些像你,沒想到還真是你,這些日子過得怎樣?聽聞你拜了陸達為師,可還習慣?”


    對上楚悠濕潤的眼眶,薛信也不由得紅了眼眶:“挺好的,師父他們對我挺好的。”


    薛信替楚悠將籃子中的藥草提到屋內,楚悠拿了個簸箕,將那些藥材一一晾曬,二人這才歇了下來。


    楚悠泡了一杯花茶,塞到薛信手中,薛信有些坐立難安,屋內設施簡陋,除開一張木桌,兩條長凳,放的最多的便是各類醫書了。


    “阿娘……”


    一聲阿娘,楚悠卻紅了眼眶:“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聽你喚我一聲阿娘,阿娘還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了。”


    薛信有些急了,他連忙解釋:“怎麽會……隻是……”


    隻是怕你見了我,想起那個惡心的男人。


    楚悠揩去眼角的淚:“當年我應當帶你一起走的,那沈氏可有為難你?”


    薛信搖了搖頭:“未曾,母……阿娘你走後,我便拜入閑雲峰了,再也沒有迴去過了,而且,當年您想帶我走,太難了,不如自己先離開,做自己想做的事,您看,我現在也有能力脫離薛家了,我也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人。”


    薛信說的是實話,楚悠雖是煉丹大家,但是一無家族,二無宗門,想要脫離薛家本就難上加難,更別說帶走薛家的血脈了。


    而他未曾吐露的是,當年,是他親自助力自己的母親離開的,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同母親一起離開,但那時的他純粹是一個拖累,不如放母親一人離去,做一隻閑雲野鶴,也能落得清閑。


    至於世家裏的那些醃臢事,還是不要汙了母親的耳朵為好。


    楚悠聞言,握住了他的手,淚花又在眼中打轉:“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


    楚悠心裏清楚,她不在薛信身邊的日子,這孩子一定沒少遭罪,他性子木訥,說話向來直言不諱,必定在那群人手裏吃了不少虧。


    薛信拍了拍她的手:“阿娘,師父他們待我很好,還有師姐他們,也待我很好,等有時間,我帶他們來見一見你。”


    “好好好。”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楚悠拭去自己眼角的淚,“你能平安幸福,什麽都好。”


    “隻要阿娘自由,那便什麽都好。”


    “好孩子。”


    楚悠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這麽多年,你也不知道來看看阿娘,阿娘每天夜裏都在想著你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有沒有長高了……”


    薛信輕拍著她的後背:“阿娘,我很好,我不來看你,是因為我不知道您在這裏……如果我早一些知道的話,我一定早早登島來看看望您。”


    原本煽情的氛圍瞬間被風吹散,有些尷尬的楚悠默不作聲,隻是默默鬆開了薛信。


    “這事是我對不起你,那年離開的匆忙,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去向,那時你又還小,不記得也很正常。”


    薛信也有些尷尬:“我也沒想到阿娘是蓬萊人士,我以為您離開後便雲遊去了,所以一直沒有刻意打聽您的行蹤。”


    楚悠拿指尖點了點薛信的腦門:“還真是個木頭腦袋,你也不打聽打聽你娘在外的名聲,還是說那個姓薛的從未向你提起過我?”


    薛信捂著腦門搖了搖頭,關於他娘,父親從未提起過,他隻能憑借當年母親留下來的東西,和自己為數不多的記憶拚湊出一個完整的母親。


    不過現在看著母親平淡幸福的模樣,薛信很滿足。


    楚悠有些憤憤不平:“這個薛冀,根本不配為人夫,不配為人父,倒是可憐了我這無辜的孩子,平白讓你來人間遭了一罪。”


    母親什麽都好,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薛信安撫道:“若是沒了他,便就沒了我,阿娘舍得嗎?再說了,這些都過去了,我們現在都好好的,現在一切都好,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楚悠和薛冀的那些成芝麻爛穀子的事,薛信倒是還記得,無非就是一個俗套的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故事。


    不怪當年楚悠昏了頭,是哪薛冀太能演,讓一向聰明的楚悠沒有察覺到這人的本質。


    等到那些外室帶著幾歲大的孩子鬧到她跟前時,她已經有了薛信。


    沒有家族宗門扶持,她隻能暫時留在薛家誕下孩子,有了孩子做羈絆,想要再脫身就難了。


    在薛信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楚悠整日不是以淚洗麵,就是麵容憔悴的抱著他,想他講述她之前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裏,他看到了不一樣的母親,她自由,明媚,是一個極好的醫者,他也想做一名醫者。


    他決定讓母親離開這個令她憔悴的地方。


    不過幾歲的他早已在世家的鬥爭中見識了不少肮髒手段,他不過將裏麵的細枝末節改一改,沒有人發現那些是他做的。


    七歲的薛信放走了自己的母親,並留下了自己,他身上留著一半和那個男人一樣惡心的血液,他若待在母親身邊,隻會時刻提醒她這些年受過的苦。


    所以,他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新的路。


    拜師,學醫。


    若有緣,自會再見,再見時,我已從世家剝離,母親是否會迴頭再看我一眼?


    現在,他們都過得很好,這是薛信這輩子做的最完美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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