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紛亂堪堪平息的當晚,照常營業,在整個登中城諸多酒樓中,隻有福滿軒有這個底氣。


    王大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隻想壓一壓同桌三人的牛批。


    而且這件令自己得意的事兒,說出來定能讓別人服氣。


    被人崇拜恭維,本就是許多人一直向往的。


    王大炮飄了,不僅點名道姓,還將這幾日計劃與行動的諸多細節,全部講了出來。


    最初,隻是將麵前三人震住。


    而當這三位安靜下來,瞪眼聆聽,其餘食客也注意到了。


    不知不覺間,整個酒樓大廳,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絲毫未察覺到的王大炮,還在得意的詳細敘述。


    聽他如何把控宋癸心理,讓她喜歡上一個冒牌徐道覆。


    聽那被譽為第一猛士的祁子陸,手段如何下作。


    聽到二人情難自禁,被氛圍烘托緊密擁啵兒。


    聽他調侃宋癸之雷,兩根手指就能把握的住。


    所有人都被驚到。


    他們本以為,這是個酒蒙子在胡扯閑篇。


    可架不住王大炮講的詳細,連哪天做了什麽,什麽時辰,位置地點人物都一應俱全。


    食客中有見到那晚河麵煙火的。


    不年不節,突然出現煙火,本就是個疑惑。


    也有經常來福滿軒喝酒的人,見過那日有位拄拐的道士,提出勿以大小論雷的觀念。


    一來二去,丁是丁卯是卯,竟是全部對上了號!


    食客們為之嘩然。


    站在二樓走廊,低頭盯著王大炮的張冬嶺一行人,則幾乎氣的將牙齒咬碎!


    尤其是孟貞,恨不得立即衝下去,拽出對方舌頭,一刀剁個幹淨。


    因為他在對方口中,成了隻知去青樓尋大雷的老色批。


    堂堂治學大家,滿腹經綸之士,被戳破富麗堂皇的外表,露出內裏的不堪。


    在孟貞看來,這與裸衣去街頭狂奔無異。


    ‘祁子陸!’


    張冬嶺當然也恨。


    蕭王此次遣使來到登中,竟被這幫宵小算計,成了最大的笑話!


    這誰受得了?


    他們幾個被人侮辱倒不打緊,可蕭王顏麵無存,又該如何補救?!


    難怪宋癸不告而別,去了涴江,敢情是被他們給騙的!


    該死!


    祁子陸這人,必須死!


    他下了殺心。


    當然,王大炮也絕不會跑得掉。


    “魏光!”


    身右側立著的青年,立即抱拳:“末將在。”


    張冬嶺殺機畢露,語含怨恨道:“去找薑士隆,多要些人,方才此人提到的名字,一個也不要放過!”


    “是!”魏光領命。


    孟貞聞言暗冒冷汗。


    王大炮也提了他的名字!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應該沒事,畢竟宋癸名字出現的次數,要比他多,張冬嶺再如何,也不至於動蕭王幹妹。


    一樓大廳中,王大炮的講述接近尾聲,正不斷問候卷款跑路的田狗兒,罵此人是當世第一賊子,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卻不知廳中一角,有幾位綠林好漢在飲酒。


    聽其口無遮攔,對總瓢把子出言不遜,眼神皆冷了下來,掌中酒盞也捏個粉碎。


    王大炮還在罵。


    隨著酒意漸濃,舌頭變大,說話開始含糊不清。


    食客們沒了興趣,轉而開始議論起,這場不可思議的誅心局。


    有的表示支持,認為祁子陸此舉,也是為了應南臉麵,曲線救國未嚐不可。


    也有人說,他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算不得英雄好漢,對不起第一猛士的名頭。


    總之說什麽都有,大廳再次迴到一片嗡嗡聲中。


    王大炮罵了許久,嘴也有些幹了,此時同桌三人,紛紛稱唿其炮爺,讓他很受用,便再飲兩杯。


    等酒壇空了,頭腦發暈的他,才起身結賬。


    誰知店中夥計隻是笑著搖頭,不打算收銀子。


    王大炮隻當是懾於自己的光輝事跡,免了一單,為此更是得意。


    出了酒樓,燥熱身軀被秋風一吹,舒爽無比。


    經這麽一通發泄,失去全部身家的陰霾,倒是有了幾分好轉。


    他哼著鄉野爛調,在黑漆漆街上往家走,渾然不知身後,有五六人摸了上來。


    其中一人腳步一動,抬起手肘,狠狠撞上王大炮後背,讓其一個趔趄趴倒在地。


    沒等起身,幾人紛紛抽出大刀揮砍劈剁,沒幾下,便讓他碎成了好多塊。


    幾位綠林好漢這才滿意,衝屍身啐了口,揚長而去。


    倒讓稍慢一步跟來的魏光十分意外。


    望著沒有個囫圇模樣的一攤血肉,他轉身迴去了。


    畢竟張大人吩咐過,一定要讓此人死,至於死於誰手,顯然不那麽重要。


    ……


    敢做鹽幫生意的,一定不會是簡單人物。


    薑士隆的名字,在登中城百姓的耳中,算不上有多響亮,甚至有許多人,在城中生活大半輩,都沒聽說過。


    在應太祖尚未統一天下前,應北槐南薑氏割據一方,坐地稱王。


    應國建立後的第二年,應太祖背棄盟約,發兵征討,才把薑氏從槐南趕走。


    這與蕭氏的經曆幾乎一樣,均是與應太祖結盟後,慘遭清算,沒能得一個善終。


    不過蕭氏勢大,有極北苦寒之地的血統,見勢頭不對,立即避往極北,倒是保住了族人,如今應國覆滅,蕭桓律迅速崛起,離不開當初的決斷。


    與蕭桓律相比,薑士隆就沒那麽幸運了。


    麵對應國的緝拿追捕,他出生起就跟著父輩們四處流亡,連真名實姓都不敢用,日子過的比牲口還不如。


    顛沛生活,並未磨平薑士隆的棱角。


    在來到應南這個天高皇帝遠的所在,有了喘息功夫的他,很快尋到發財門路。


    有句話說得好,這天下賺錢的勾當,無不被士族壟斷,越是明令禁止,便越是暴利所在。


    苦哈哈的百姓,在森嚴管理之下,隻剩種地這一條糊口之路。


    真怕有一日,有權有勢者覺得種地賺錢,那百姓們就要連地都沒法種了。


    罪人之身的薑士隆當然無法種地,跟著父輩們東躲西藏,靠著打短工,外加些偷雞摸狗才僥幸不死。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像祖宗們那樣光耀門楣,不成想機緣巧合,他竟入了鹽幫。


    販私鹽在曆朝曆代,都是嚴禁不許的,但也是屢禁不絕的。


    沒辦法,這個勾當實在來錢太快,所以哪怕明知會被殺頭,也願意鋌而走險。


    而薑士隆從出生起,就犯了殺頭之罪,再多一條罪名,也沒有第二個腦袋來砍,做這勾當正好合適。


    他膽子大,腦子也活泛,沒多久便嶄露頭角,在鹽幫中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三十年過去,身為鹽幫元老,他也算是多年媳婦熬成婆,成了這應南應北多條鹽路的魁首。


    得益於體內流淌的血脈,薑士隆對世道看的極為通透。


    儒家君臣父子那一套,在他眼中就是個屁,是糊弄老百姓的幌子。


    什麽真龍天子,不過是生的好罷了,都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誰也別瞧不起誰。


    至於官員就更不用提,青天大老爺或是父母官之類的說法,在其眼中,等同於在妓院門口,立了個貞節牌坊。


    因這天下就無人不愛財!


    事情辦不成,隻能說明送的錢少了。


    有時候,薑士隆都覺得,隻要自己的銀子,比應國國庫裏的還多,說不定連皇帝也能收買。


    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應國覆沒前,但凡來過登中城的官員,就沒有他不結交的。


    真金白銀的結交,沒人能抗拒,所以他販的鹽,即便是大白天招搖過市,衙門口也裝看不見。


    應國覆沒後,薑士隆的法子依然有效。


    甭管是孫壁之,還是大仙教,乃至後來的兩任登中令,盧秀與崔弘灝,皆收下他不少重禮。


    不過鹽幫生意,終究不是薑士隆的追求。


    他的目標是重振薑氏,恢複原先稱王稱霸的地位。


    為此在坐上鹽幫魁首的那年,便設法與極北蕭氏取得了聯係。


    隨著蕭桓律勢頭漸盛,連下多城,薑士隆的心也激動起來,不僅獻金獻銀,暗地裏,還為其打探應南各地情況。


    這些消息,便是紀君蘭可以輕鬆攪動應南風雲的依仗。


    誰誰誰品行如何,誰與誰關係不好,誰會是心腹大患等等。


    薑士隆摸排的十分詳盡。


    最近一次他提到的,便是登中城的變化。


    眼見它日漸繁華,隱隱有應南第一大城的趨勢,薑士隆對此覺得陌生,遂寫信告知蕭桓律,這才引出張冬嶺、孟貞、宋癸的到訪。


    而在這一夜,他終於與之接頭碰麵了。


    造訪鹽幫地盤的魏光,來意很直接,就是要人,且表示有多少要多少,至於目的,他沒有隱瞞,挑明告訴薑士隆,就是要除掉如今名聲甚大的九山郡郡守,祁子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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