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成為聖人的孩子死了。


    這對徐道覆打擊很大,但他還是決定去染坊轉一轉。


    離開豆花攤,盡管距城東有一段路,徐道覆依然選擇了步行。


    他很喜歡熱鬧的長街。


    吆喝聲,小吃香味,甚至包括討價還價的爭吵聲。


    徐道覆覺得,與深山苦修相比,這類煙火氣息,更容易讓人放鬆,走在其中,能讓他覺得有血有肉,而不是口誦晦澀的道家聖典,想破腦袋參悟其中玄機。那太枯燥了,就像尋找聖人的使命,一次次失敗,不斷摧殘著意誌,他很怕終有一日,會慢慢喪失信念。


    之所以選擇跟在祁六身邊,或許是徐道覆覺得累了,想尋個安歇處休息一下。


    又或許是年輕的祁六,有一種樂觀性格,且完全沒有俗世眼光,那種不在乎,不計較,在哪都能適應的灑脫,深深吸引了他。


    徐道覆的瀟灑是外向的,浮於表層,內在是悲憫的,諸多大道皆在心中,見不得這亂世狼藉。


    祁六的瀟灑不易被發現,相當內斂,窩窩囊囊的表象底下,有股無所謂的處世態度。


    對此,徐道覆很羨慕。


    走了小半時辰,來到城東。


    抬眼一望,根本不用問路,因這裏有一整條巷道,全部掛著白幡,擺滿花圈。


    命案已出了五六日,但前來拜祭的人依然不少。


    有遠地的生意夥伴,也有外地老家親戚,大多麵容淒苦。


    徐道覆進入巷道,沒走多遠,來到了染坊門口。


    這裏停著幾口棺材,供人祭拜。


    實際屍體並未收斂,畢竟命案未破,隻能停在府衙義莊,這裏的棺材,隻是寄物,用來解一解祭奠者的悲苦。


    染坊大門緊閉,裏麵搭建的木架上,還放著晾曬的絹布。


    幾口染缸旁灑了石灰粉,估計是發現屍體後,用來防止瘟疫的。


    徐道覆在門口來迴走了幾步。


    發現撒石灰的位置,大多集中於一處。


    就像兇手殺完人後,專門將死屍搬抬到一起似的。


    這很沒必要,也沒有意義。


    如果兇手真的是那蠻女,徐道覆想不出,她為什麽要白費力氣。


    正尋思呐。


    身旁走來一人。


    這人穿著打扮十分異類,明明是暖春時節,卻捂的厚厚實實,腦袋上戴著頂皮帽子,脖頸纏著圍脖。


    他與徐道覆一樣,也在門前來迴走動,借此向裏麵觀瞧,不時駐足停頓,觀察的十分仔細。


    “嗚嗚嗚,姐姐唉……我那可憐的外甥喲……”


    有人前來哭靈。


    從稱唿判斷,當是米二嫂娘家來人了。


    一夥人男女皆有,跪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女人在哭,男人在罵。


    哭的是好人沒好報,命運無常。


    罵的是蠻女不懂感恩,恩將仇報。


    有文化水平的,指責此女是被東郭先生救迴的狼,是農夫搭救的蛇。


    沒文化的,可就更難聽了,什麽有人生沒人養,蠻族全是畜生之類的。


    總歸是宣泄情緒吧,難聽刺耳也可理解。


    總之徐道覆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但身旁那位戴皮帽纏圍脖的家夥,卻是不幹了。


    他猛地迴身,狠瞪胡噘亂罵的幾人,隨後嘴裏叨咕了幾句,接著從衣袖中鑽出許多紙人。


    紙人落地後,邁著步伐向前跑,宛若個個活過來一樣,紛紛往罵人者的鞋底下鑽。


    鑽入後,這幾位身體猛地僵住,嘴巴張著,眼睛瞪著,旋即便抬起手來,左右開弓,不斷抽自己耳光。


    “中邪了!”


    “哎呀,這是太冤了!”


    “米二嫂子別鬧啦,都是你自家兄弟!”


    “……”


    周圍混亂起來。


    徐道覆初時沒注意到身邊人的小動作,等察覺不對,才瞧出是有人施展妖術。


    當下眼睛一瞪,將背負的長劍取下。


    隻聽鏘的一聲龍鳴,劍身出竅,一股浩然之氣彌漫開來。


    正左右開弓抽自己的幾人,身軀頓時一軟,撲通栽倒在地。


    那些沾在鞋底的紙人,也如同失了氣力,歪歪扭扭走出兩步,便一動不動了。


    戴皮帽的家夥,估計是沒料到這裏有高人,吃驚不小,詫異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正來迴掃視周圍,尋找蹤跡,猛然間見到雙綠油油的眼睛,頓時起疑,揚手一指:“你是何方妖人?!”


    說罷手腕一轉,持劍便刺。


    那奇怪家夥,穿的極為笨重,誰知身法倒是靈活。


    麵對徐道覆連綿不絕的劍術,他左手負後,右手屈起食指,長劍襲來,或撥或彈,應對的十分簡單。


    眼見奈何不了對方,徐道覆心中一急,出手可就不再顧忌了。


    但見劍勢突變,由疾轉慢,銀色劍身幻化諸多殘影,周遭莫明起霧,氤氳昭昭,將徐道覆身影隱匿其中。


    那人怪眼一翻,脫口道:“自然正道?卓渚白是你什麽人?!”


    徐道覆劍勢一開,哪肯廢話?更何況周遭劍影,攪的四下皆是嗡鳴,對方說的話,壓根也聽不到。


    心念一動,萬千殘影合一,劍勢由慢變疾,霎時風起雲湧,直若一道長虹,飛貫而去!


    那人神色一凜,迅速抬起右手,並起食中二指,大喝聲,迎著匹練劍芒,傾斜前揮。


    唿!


    長虹竟是被這一擊,削掉大半,一股腦撞上停放在地的棺材,隻聽一聲炸響,木屑崩的亂飛。


    徐道覆目瞪口呆,傻傻望著對方。


    這一招,是他自雲霧山巔所悟,引為生平絕學,入世許久,從未用過,隻因未逢敵手。本以為這世間,能值當出此招的敵人,少之又少,誰曾想首次用出,便被輕易化解!


    一時難以接受,打擊頗大。


    此時,巷道的吵鬧,引起街上行人的注意,有人叫來了巡城兵丁。


    戴皮帽的怪人不願糾纏,再度往染坊中看了眼,整個人便如一張紙片般飄搖落地,化作一道陰影,驀地不見了。


    ……


    黃昏時分。


    耍了許久長槍的祁六,又累又餓,本想迴屋吃飯,不想肖老頭惱他不知厲害,竟是沒備他的飯食,如今早吃飽喝足,與三美在院中閑聊。


    祁六撓了撓腦袋,也不計較,反身走進鍋屋,發現案板上還有幾斤五花肉,灶台旁邊則擺著炭爐,上麵還有沒來及擦洗的鐵板。


    鼻子一嗅,滿滿的孜然味,頓曉得肖老頭他們四人,方才吃的是烤肉。


    不由得滿嘴生津,端著炭爐去了院中。


    誰成想肖老頭見了很不高興,表示煙熏火燎的,有礙他們賞月。


    沒辦法,祁六隻好端著炭爐走出院門,來到尚未翻墾的地裏。


    生上火,將鐵板放上,滴少許油,把切好的大片五花肉這麽一放。


    隨著滋滋滾油聲起,香味也傳了出來。


    祁六吞咽著口水,來迴翻著肉,眼見快熟了,才想起沒拿佐料。


    他站起身,本想立即跑迴去,結果卻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正蹲在那,聚精會神盯著烤肉。


    見祁六看來,這家夥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連成片的口水一個勁向外冒,弄的滿下巴都是。


    她紮著滿頭小辮,紮頭繩五顏六色,身上穿著件青麻布裙,光著腳丫,全是泥。


    “你是……”


    迴應他的依然是傻笑。


    祁六明白了,肯定是附近誰家的傻閨女,被肉香吸引而至。


    “這樣。”祁六安排道:“你幫我盯著,別讓野貓偷吃了,等我拿佐料迴來,我便分你幾塊。”


    傻丫頭好像聽懂了他的話,連連點頭。


    於是祁六轉身走了。


    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人懷裏抱著個圓咕隆咚的東西,雖用布匹纏了好幾層,底部仍可見幹涸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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