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江湖,跟幾十年前可不一樣了。沒了一些舊規矩,又立了許多新規矩。按照過去的規矩行走江湖,隻會寸步難行。”


    “什麽舊規矩新規矩?行走江湖外靠武力,內靠忠義。想當年我也是王府出來的人,皇宮禁地也獨闖過,有什麽寸步難行的!”


    “打住!”甄天極拂子一揮,讓萬俟鈺驚了半晌。“現在沒幾個人認識邠王,更沒幾個人知道‘真覺禪師’的名號。您還要對誰忠,對誰義呢?再說武力。貧道不敢否認您武功高強、無人能擋,可您歸隱的這幾十年間朝廷一直在發展火器,就連小小的縣衙都配備火器。您真的願意以自己的肉身和火器碰一碰麽?”


    萬俟鈺感到額角的傷疤隱隱作痛。“我又不是要與朝廷為敵……我隻想找到卯落泉。對於朝廷,我繞著走就是了……”他難得地將語氣軟了下來。


    “就算是朝廷以外的江湖,也有新的規矩。遇到硬茬您自然不懼,可以硬碰硬;但是遇到陽奉陰違的小人呢?他明明知道您要問的事,就是不告訴您呢?不按照規矩來,您能怎麽辦?一掌把小人拍死麽?您還是達不到目的啊。”


    聽到這話,萬俟鈺垂首凝眉沒有做聲,不知是認同還是不屑。


    “您好好考慮一下吧。”


    “不用考慮了!”萬俟鈺倒也幹脆,“直說吧!隻要條件不過分,我都答應。”


    “好!就三點——”甄天極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據貧道所知官府至今沒有銷掉您的通緝令,所以貧道要給您做一個假身份。”


    “什麽身份?”


    “委屈您換上道袍,充當幾日貧道的師弟。”


    “師弟?”萬俟鈺一臉的不可置信,“論資排輩我給你當師爺都綽綽有餘!”


    麵對萬俟鈺咄咄逼人的語氣,甄天極隻是笑笑,籠起雙手不再言語。


    萬俟鈺覺得討了沒趣,仔細一想還是尋人重要,隻得放下姿態道:“反正就幾日……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作為……你繼續說!”


    “姑且給您化名作‘天玄’,貧道這就命人製作度牒來。”見萬俟鈺不再反駁,甄天極叫來一個上座耳語一番,那上座自去安排。“天玄師弟?”甄天極對萬俟鈺喚道,萬俟鈺並無反應。“天玄師弟!”甄天極聲音大了些,萬俟鈺這才意識到甄天極在叫他。


    “啊?”


    “見到閣主前,穀主務必要熟悉這個稱唿。另外,煩請您對我也改改尊口,稱貧道一聲師兄。”


    “呃……”


    “天玄師弟!”


    “唔……師兄。”雖萬分不願,萬俟鈺還是小聲作出了應答。


    “好也好也。”甄天極投來讚許的目光,同時那位上座端著度牒和一身行頭來到二人麵前。“嗯,給天玄師弟換上。”


    披上道袍,萬俟鈺愈發不悅。“這像什麽話!”他抖抖袍袖,“我本是佛門中人,如何披得道袍!”


    “‘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甄天極並未迴答,隻念起了清靜經。


    “唉……”萬俟鈺聞言合上雙目,似在心中念誦什麽。“罷了罷了,好一個空無所空,無無亦無!”他理好道袍,束上逍遙巾,算是接受了甄天極的安排。“第二點呢?第三點呢?不如一氣說完!”


    “這第二麽,嗬嗬,怕是有些難。就是隻要貧道以手指天,天玄師弟就要停下動作:若正在說話,那就緘口;若正在打架,那就停手。如何?”甄天極伸出食指比劃著。


    “哼……”萬俟鈺眯一下眼,“這也算難?這要算難,那天下豈不無難事了?”


    “那天玄師弟這是答應了?”


    “答應了,快說第——”甄天極忽地以手指天,萬俟鈺愣了一下。“就這樣?”


    “嗯,不錯不錯。貧道擔心天玄師弟妄言,且作淺試。”


    “妄言?”憋了許久,萬俟鈺終是按捺不住火氣,“你這小道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這是為了尋人,才——”甄天極又以手指天,萬俟鈺雖頓了一下,仍未停嘴:“才勉強配合你!若非有求於你,你以為我會——”甄天極再指,萬俟鈺停了略久,還是繼續道:“你以為我……我要說什麽來著……哼,你!至少等人說完話再指啊!”


    “唉……”甄天極露出失望之色,“貧道說了,這第二點很難。如果穀主做不到,那就算了吧……貧道這就派人去叫壁水。”


    “哎哎哎慢著!”萬俟鈺攔住他,“不難,誰說難!我隻是一時不熟悉,在我麵前就從來沒有什麽難——”甄天極再次豎起食指,這迴萬俟鈺空張了張口,未再出聲。


    “哦?嗯!既然天玄師弟做到了,那貧道就信師弟一迴。不過日後師弟若是有違約法,貧道可是會隨時離開的。”


    “唔……”萬俟鈺嘴角撇到了下巴頦,卻也隻得乖乖應下。


    “第三點……”甄天極故作沉吟,趁萬俟鈺不備突然向他臉上甩起拂子。萬俟鈺雖然年事已高,卻不是等閑之輩,如此偷襲怎能躲過他的法眼?他一把抓住拂子正欲斥責,忽感鬢間一涼——原是那根遮擋疤痕的飾羽已被拂子掃落。這根飾羽本被牢牢固定在萬俟鈺的鬢發間,而甄天極的一拂竟能將其掃落,足見甄天極這一拂也是夾了些內勁的。


    飾羽一落,萬俟鈺最忌諱的秘密被暴露出來。他鬆開甄天極的拂子,忙伸手去掩那條猙獰的疤。“你——”萬俟鈺怒火中燒,撿起飾羽要戴上,卻又被甄天極一拂子攔下。


    “第三點,就是不要再戴羽毛了。您現在是出家人,哪有出家人還妝點飾物的?這道疤是經曆,是教訓,是您該直麵的東西。您應該坦然接受它,而不是遮遮掩掩,被此束縛心性。佛教般若心經怎講:‘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講:‘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是也不是?”


    萬俟鈺一直覺得甄天極是晚輩,是後生;可當他說出方才那番話,他的形象在萬俟鈺眼中竟變得十分老成。“嗯……”萬俟鈺將手中的飾羽鬆開。這片潔白的羽毛像還在白鶴身上時一樣,優雅地在空中迴旋,似帶著一絲靈韻,不舍落地。“這三點我都做到了。什麽時候上路?”


    “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穀主竟是如此爽利之人!”甄天極連連稱讚,“事不宜遲,我們略作準備便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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