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下座來為老閣主清理了屍身、換上壽衣,將其抬入早就備好的棺木中。軫水甄天極帶著南宮奚去了偏廳,談論起劉一清的後事。


    “閣主!”甄天極撩起衣擺給南宮奚叩拜,之後拿出一方錦盒交給他。“這是蒼星閣閣主印信,請閣主過目後,再交還給貧道保管。”


    “軫水哥哥……”


    “閣主不必如此客氣,直唿貧道的閣號即可。”


    “我……”南宮奚擰著衣帶手足無措,“我剛才是看義父咽不下最後一口氣,才答應接任的……但我真的何德何能啊!軫水哥哥,要不我現在把閣主的位置傳給別人吧?”


    “這是什麽話!”甄天極聞言來了氣,“你的意思是,老閣主看錯了人,不該傳位給你?”


    “不是……”南宮奚垂下眼,“你也知道的,我常年在貝都待著,對閣內的事務不甚了解……義父走得這麽急,閣主的位置說給我就給我了,讓我怎麽接啊!”


    “那你說,應該讓誰接任閣主?”


    “應該……”南宮奚想起了一個人,“氐土呢?義父不是也給他發令了嗎?他迴千秋嶺了嗎?”


    “不行!”甄天極很是決絕,“老閣主確實召氐土迴來了,他也確實有本事;但蒼星閣除了你,沒人能坐閣主之位!”


    “為什麽?我自知德不配位,為什麽不能讓更有德行的人來當閣主?”


    “閣主給你寫的信,你沒看明白嗎?因為你的身份,與其他人大不一樣!”


    南宮奚方才隻顧著悲痛,並沒有看仔細劉一清的信。他又取出信來一讀,大驚失色。“‘南宮覆易子受戕’……‘先王慕遺子’……這是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姓南宮,而是姓諸葛!”


    “諸……諸……”南宮奚氣血上湧,眼花起來。他以手扶額,使勁擠幾下眼睛,甩甩發暈的頭。“我真是……邠王……和夷妃的孩子?”


    甄天極點點頭。


    “以前不是說,我是南宮覆和夷妃生的孽種嗎?”


    “那是宮中的傳言。要不然晟王用什麽理由除掉你?”


    “晟王?晟王是誰?”


    “晟王就是崇明帝。”


    “崇明帝?他為什麽要除掉我?我那時候還是個嬰兒!”


    甄天極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捋起長須道:“看來,你對那段曆史一無所知啊……定是老閣主為了保護你,一直隱瞞著……”


    “哪段曆史?你知道?”


    甄天極搖搖頭:“貧道不知現在能不能講……”


    南宮奚冷靜了一陣,思路逐漸清晰。“軫水,”他走到甄天極麵前,將一清的信舉到麵前,“義父不會隻給我留了這一封信吧?就算是傳位,也得有托孤大臣吧?”


    “嗯,不錯。”甄天極一抬眉毛。


    “你?”


    “唔,貧道可不算。”


    “那……我知道了,原來義父叫氐土迴來是這個原因……”


    甄天極把南宮奚請到座椅上坐下,道:“他應該快到了,咱們等等他。”


    ————


    天陰雲厚,卻沒有半點要下雨的意思。顧平單手扶棺,胸口隨著沉重的唿吸劇烈起伏著。他將布滿汗滴的額頭貼在棺木上,緩緩閉起雙目。


    “閣主……平兒來遲了……”


    驀地他睜開眼,將棺蓋一把推開。看到劉一清平靜地躺在棺中,身邊放著一隻小小的瓷罐,顧平不禁皺緊眉頭。“甄師兄!”他衝著正廳大喊,甄天極聞聲而出。


    “誒!氐土迴來了!請廳堂上座!”甄天極一甩拂塵。


    “甄師兄,閣主不能就這樣下葬吧?”顧平鄭重地用雙手捧起棺中的小瓷罐。


    “啊!是貧道疏忽了……你放下吧,我來。”


    顧平把瓷罐放迴去,離開前不安地看了一眼棺木。劉一清在王府和皇宮中做了幾十年宦官,雖是淨了身,也要完整地來、完整地去才好。那個小瓷罐便是他的心結,生前的心結可不能帶到土裏。甄天極讓手下豎起白布將棺木圍擋起來,自己取來針線,在棺側幫劉一清重新整理遺容。


    “哥?”南宮奚正在暗自神傷,聽到顧平的腳步聲抬起頭來。“哥!”他抑製不住心中的苦悶,跨到顧平麵前將他一把抱住,淚如雨下。“你怎麽才來呀……”


    顧平張開雙臂,任由南宮奚在自己懷裏發泄痛苦。“你已經是閣主了,怎麽還能如此這般。現在開始你的一言一行代表著蒼星閣,喜怒哀樂都要抑製在心裏才好。”


    “我不想……我不想!”南宮奚使勁搖著頭,“我傳位給你吧,你來當這個閣主!”


    “你認真的?”顧平扳住南宮奚的胳膊後撤一步,緊盯他的雙眼。


    “嗯!”南宮奚點頭如搗蒜,“你看我這副樣子,哪裏像一閣之主?哪裏擔得起蒼星閣的重任?”


    顧平眉目低垂,鬆開南宮奚,背起雙手道:“閣主傳位給你,定有他的道理。他給我發了令,要我,以後好好輔佐你。”


    “我不要你輔佐……直接你來當,不就行了嗎!”


    “什麽?沒想到你南宮奉安,也會講出這種話來。”顧平三兩步踱到他身側,扭過臉來望著他,“曾幾何時,你還在訓斥我是個懦夫;怎麽如今輪到自己頭上,就不見當時的義憤填膺了呢?”


    “這……這不一樣!我和你麵對的……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都是咱們肩膀上該擔的東西。”


    “我……我以前是說錯了話……哥,我現在知道你當時的難處了!”南宮奚拽拽顧平的袖子,“你就看在當時我幫了你的份上,也幫我一迴吧!”


    “我可以幫你,不過我隻能是你的佐臣,替代不了你的位置。”顧平轉過來麵對著他,“況且你當時也沒有幫徹底。公主說了些什麽,你始終沒有告訴過我。”


    南宮奚愣了愣,驚訝道:“都三年了……你還沒放下……”


    “我放下了,早就放下了。”顧平眼神飄向四處,故作輕鬆。


    “哥……”顧平的表現讓南宮奚心酸,“其實……我當時不告訴你是因為——”


    “我知道。”顧平打斷他,“她肯定是認出你來了,你的事情辦砸了,所以不敢告訴我。”


    “你,你猜到了……”南宮奚不免慚愧,“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這個……我被她的氣節折服,心中不忿。我敢說,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而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如此登對的一對璧人,卻隻能天各一方?我歎命運不公,又恨你不能自私一點!”


    顧平良久無言,半晌後發出一聲長歎。“她對我了解多少?”


    “她什麽都知道。”


    “什麽都知道?”顧平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但很快又恢複了先前的凝重。“她……不嫌棄我?”


    “你怎麽能用‘嫌棄’這個詞呢?哥哥,你擔心她不了解你,但我覺得她太了解你了,反過來是你不了解她啊!”


    “怎講?”


    “你知道她說出了什麽話嗎?”


    “什麽?”顧平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她說……‘我嫁給了天下萬民,而他娶了天下萬民,我們早已是一對夫妻了。天下萬民是我們的天地,是我們的高堂,是我們的子子孫孫。’”


    “‘天下萬民’……‘是我們的子子孫孫’……” 顧平失了神,發出一陣苦笑。“好,好啊!”


    “她還說,可惜這番話沒能當麵說給你聽。她見我有易容的秘技,便讓我探她的骨相,說希望我能替她在你麵前表達這份良苦用心……唉,隻是我現在沒心情易容,沒能達成她的心願……”


    “寧兒……你這樣說,是想讓我後悔一輩子啊……”顧平緊咬下唇,直咬出血來。“不過既然你放下了,那就讓我們一起撫育我們的子子孫孫吧……”他舐盡唇上血腥,突然轉向南宮奚:“閣主!有我當你的佐臣,還不夠嗎?你還想要什麽?”


    “哥……”一迴歸正題,冷汗又爬上了南宮奚的後背。


    “不要再這麽叫我了。我是氐土,中央鈞天氐土貉!”顧平麵色冷峻,不帶一絲退讓。


    “你!你真的不肯幫我?”


    “我這就是在幫你。”


    “好……好你個氐土哥哥!”南宮奚毫無辦法,終是妥協了。他瞪了一眼顧平,三兩步來到主座坐下,正襟危坐道:“氐土聽令!”


    “屬下在!”顧平立刻抱拳。


    “午飯過後,你和軫水在正廳等候,本閣有要事與你們相商!”


    “屬下,遵閣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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