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便千恩萬謝地答應了,書童悄悄推門進去,不多時出來,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進去,晚娘很是驚喜,捧著湯盅入了書房。


    書房裏一燈如豆,光線有些晦暗,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伏案休息的洛淮之,他沒有穿官服,換了一身鴉青色的衣裳,看起來不再如平日裏那般冷漠,難以接近了。


    晚娘輕輕放下手中的湯盅,借著書案上的燭光,端詳了他半晌,微微湊近些,鼻端能嗅到一點如墨的香,混雜著些酒氣,他今日喝酒了。


    實在想象不出,平日裏這樣淡漠嚴謹的一個人,醉了酒之後是如何模樣。


    她看了許久,目光落在了書案上,被洛淮之袖子壓著的地方,露出了信封的一角,晚娘一邊盯著洛淮之,一邊輕手輕腳地取過那信,打開來借著燭火匆匆看了一遍,又將其疊好放迴了原處。


    她最後看了一眼伏案而睡的洛淮之,轉身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並沒有發現,男子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睜開雙目望著她的背影,眸光裏泛著涼意。


    入了夜,遲家莊也變得一如既往的安靜,在外麵瘋的孩童們在大人的嗬斥下戀戀不舍地歸家,遠處不時傳來了一聲聲犬吠,小橋灣的院子裏,昏黃的燈燭光芒自門縫裏透出來。


    洛澤之突然說不迴京師了,洛嬋自是覺得奇怪,追問之下,他隻是道:「一路奔波,有些疲累,如今已找到阿嬋了,正好休息些日子。」


    這卻也十分有道理,兄長不遠千裏,從京師一路南下尋過來,洛嬋對這話深信不疑,還有些懊惱自己忘了替二兄考慮,甚是愧疚,倒是遲長青聽了,麵上浮現幾分若有所思之色,看向洛澤之,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如今的京師正值多事之秋,顯然,還不是迴去的時機。


    晚上洛澤之自然是要宿在這裏的,因事出突然,家裏也沒有多餘的床,好在堂屋裏有一方涼榻,眼下天氣也比之前暖和了,洛嬋便抱了被褥去鋪床。


    洛澤之哪裏肯讓妹妹做這些事?自己接了被子過來,草草往榻上鋪了,說是鋪床,倒不如說隻是遮住了榻麵,洛嬋替他將淩亂的被褥理好,好歹把四個角都拉平整了,洛澤之在旁邊看著,忽然道:「阿嬋。」


    洛嬋抬起頭來,眸中露出疑惑之色,像是在問他怎麽了?


    洛澤之沉默片刻,到底是沒有與她說,不想讓她平增煩惱,隻是道:「無事。」


    他說著,又摸了摸自家妹妹的頭發,如同保證一般,道:「二哥一定會帶你平平安安地迴京師的。」


    洛嬋不知為何他突然要說這樣的話,但還是點點頭,寫道:二兄累了麽?好好休息吧,若是有什麽事情叫我便行。


    遲長青端著燭台站在門邊等她,洛澤之見妹妹轉身走向她,不知怎麽,心裏又有些酸溜溜的,他們兄妹二人感情極好,洛嬋二三歲時,路還走得不算穩當,大兄喜靜,府裏人輕易不敢打擾,她就時常纏著洛澤之,好在洛澤之亦不嫌棄妹妹,帶著她到處跑,甚至有時候還敢溜出府外去,把一府的人都急了個半死,險些要報官了,他才一手攥著糖葫蘆,一手牽著妹妹晃悠悠迴來。


    自是又挨了洛父一通好打,洛澤之被打得哭爹喊娘,洛嬋不知發生了何事,含著糖葫蘆嗚哇嗚哇也跟著大哭起來,洛澤之一邊痛叫,一邊還不忘急忙喊道:阿嬋別哭了,糖葫蘆要掉了!


    洛嬋聽了,連忙閉上了嘴巴,但很快她就發現這樣沒法哭了,於是又繼續嗚哇嗚哇嚎啕大哭,把洛父都給看笑了,扔了竹條,將閨女抱起來,洛澤之因此又逃過了一頓家法。


    他素來機靈,發現但凡有什麽事情,隻要帶上妹妹,就等於有了一張免死金牌,於是從那以後,兄妹二人的感情就日漸深厚起來。


    如今洛澤之見當年那跟在他身後如小尾巴似的妹妹,被另一個男人領著走了,他心裏不禁既是心酸,又是不舍,眼看遲長青舉著燭台要離開,他忽然開口叫住,道:「你日後若是待阿嬋不好,即便是拚的身死,我也要叫你好看。」


    他說:「我雖武藝不如你,但是論膽量,我洛澤之從沒怕過誰!」


    遲長青一怔,望向他,燭光將青年籠罩在其中,他眸光堅定,如星芒一般熠熠,就仿佛他說得出這話,就一定能做到。


    遲長青很快莞爾,笑道:「不會有那一日的,二兄隻管放一百個心。」


    他說完,便牽起洛嬋走了,徒留洛澤之站在原地,神色悵然,心裏繼續酸溜溜。


    不知是累過了頭,還是因為今日心緒起伏過大,洛澤之直到深夜時分也未睡著,精神奕奕地瞪著房梁,耳邊聽得蟲鳴蛙聲,直到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點聲音,像是竹笛,又像是竹哨,聲音細細長長,曲調很是悅耳,在這靜謐的夜色中傳遞開來,讓人聽了心中很是舒適。


    洛澤之耳力極佳,一聽便知這曲聲是從隔壁屋子傳來的,睡意襲來時,他模模糊糊地想著,看來這新妹夫也還行,入得廳堂進得廚房,還能吹小曲兒哄阿嬋睡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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