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山。


    月亮,是夜的眼睛。


    風從四麵八方吹來,掠過臉龐,生生地疼。


    離殤站在山頂俯身望去,可以看到山下麵的點點燈火。一點燈火就是一戶溫暖的家,就是有人在牽掛,有人在想念的家。


    十二年了,離殤的家自從那個夜晚以後便徹底粉碎了。


    “這些名字你可以選一個?”當年他第一次來到天門山,掌院先生將他帶到麵前,然後讓他選一個入院名字。


    “絕傷、離愁、斷情、辭愛、滅心、離殤、別塵……。”


    看著眼前的名牌,他不禁抬頭問道,“先生,怎麽這些名字都是如此傷感痛苦之名?”


    “想做一名監察使,第一件事情就要做到斷情絕愛,否則帶著感情去查案,根本無法做到公平公正,所以進入監察院的第一件事就是選擇一個你在監察院的名字,從此以後,紅塵過往,再也不要牽連。即使以後你查案做事,遇到了自己親人摯交,也要放下感情,鐵麵斷案。”先生說道。


    “我明白了,那我就選離殤吧,昔日的一切已經成了一個斷線離去的風箏,就算有感情,也不過是情殤記憶,終是無法對我有任何影響的。”他說道。


    “好,從此以後,你就是離殤。”先生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離殤。


    無數個日子裏,他總是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個名字,生怕自己一步路上露出馬腳。先生說過,既然領了新名字,過去的一切就不要再有牽連,可是那些刻在骨子裏的記憶,烙在心底的仇恨,又怎麽可能會輕易的煙消雲散,不再想起呢?


    先生說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天鳴寺,金剛怒目麵前。


    他不跪不坐,迎目相對。


    先生和主持路過,好奇地看著他。


    這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一怒一善,別說一個孩童,就是普通人看到也會虔誠低頭。麵對金剛的憤怒,總會懺悔內心的錯誤,菩薩的低眉,自然會祈求內心的需求。


    但是他站在那裏,不懼不怕,眼神充滿了潔白。


    “孩子,你沒有心願嗎?”先生不禁問道。


    “有啊,我希望叔叔能早日好起來。”他說。


    “這孩子是那個男人一起來的,當時追兵太多,那個男人渾身是傷,後來昏迷了過去,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竟然忘記了一些事情,包括這個孩子的情況,他也記不清。但是這個孩子倒是很確定,那個男人是他的叔叔,他們是從大安被人追殺過來,一直到了我這天鳴寺才算躲過一劫。”主持說了一下他的情況。


    “既然你有心願,為何不求菩薩保佑呢?”先生又問道。


    “求人不如求己,菩薩也好,金剛也罷,不過一具神像,人還是要相信自己。或許現在我沒有辦法救治叔叔,但是總有一天我可以救治和叔叔一樣需要救治的人。”他說道。


    “孩子,你可以願意跟我去一個地方,在那裏你或許能擁有實現自己想要的東西。”先生問道。


    “可以。”他沒有想直接就同意了。


    “孩子,我能問你,為什麽你在我天鳴寺從來不說話?但是現在卻說這麽多?”旁邊的 主持說話了。


    “金剛怒目不一定是源於惡,菩薩低眉也不一定是因為善。主持,我在天鳴寺不語,不一定是沒話說,同樣,我和先生說話,也不一定是想說太多。佛門講究緣分,有緣無分是一場空,有份無緣也是一場夢。”他躬身對住持說道。


    “阿彌陀佛,老衲鑽研佛學一生,臨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孩童通透,今日真是受教了。”住持不禁滄然一笑。


    “哈哈,當局之謎而已,大師又何必自責。不過這孩子很適合我們監察院,今日我就帶走了,他日若是有緣,再讓他過來陪你一起討論佛學。”先生哈哈大笑說道。


    “佛家講究佛緣與佛性,此子在我天鳴寺這麽久從未開口,想來是沒有佛緣,但是他對佛法如此通透,想來是佛性根深。希望他以後順風順水,不要被世俗之事纏身,真正擁有一個參透佛性的快樂人生。”住持雙手合十,歎然說道。


    先生說,每個遇到大是大非的人都會有一場浩劫。


    此刻想來,八年前的並州之行就是他的浩劫。


    如果浴火可以重生,他將要麵對的便是心裏一直隱藏的那一段往事。


    這八年來,離殤早已經死去。


    但是今日開始,離殤重新迴來,他要麵對的已經不僅僅是現在,而是過去。


    來到先生的門前,離殤敲了敲門。


    “進來吧。”先生說話了。


    走進房間,先生正在磨茶。


    濃鬱的茶香在爐子上燒得沸騰,先生將一個杯子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熱茶倒進來,香味十足。


    “這是聖上賞給你的,據說是從東南那邊進貢的白茶。”先生說道。


    “世人皆知東南盛產紅茶,沒想到還有如此好喝的白茶,不知道此茶名叫什麽?”離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禁稱讚道。


    “壽眉。”先生說道。


    “好,好茶。”離殤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離開?”先生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問道。


    “先生的意思是?”他愣住了。


    “離殤,當初我從天鳴寺帶你迴來,隻一眼就知道你是少有的斷案天才,你年紀輕輕就能看透人世間很多人看不明白的事情,如此清晰的邏輯思路,放在查案推兇上是難得的優點。當然,我知道你誌不在此,監察院即使有皇室之光,但是依然無法將你留下。從聖上對你封賞,你卻拒絕開始,我就知道你的心已經離開了監察院。又或者說,你的心從來都沒有在這監察院待過,就像曾經你在天鳴寺一樣,這些地方不過是你成長或者需要的跳板而已。”先生說道。


    離殤聽到先生的話,立刻跪在地上,“先生,我……。”


    “你不用說了,潛龍深淵,鯉魚躍龍門,我想說的是,即使你離開,你依然是我監察院的人,你要做的事如果無法承受就告訴我們,畢竟你的肩膀還是有點單薄。”先生說著站了起來,走到他麵前,輕輕拍了拍他到底肩膀,將他扶了起來。


    “多謝先生。”離殤的眼淚落了下來,但是他強忍著。


    “監察院成立,為了避免監察使查案會因為人情世故而有失偏頗,所以要進來的弟子必須斷情絕愛,可是殊不知,人情世故,七情六欲乃是人性之根本。斷離的死,你的傷,讓我們監察院的人都感觸頗深。”先生歎了口氣說道。


    “謝先生,離殤留下名號,離開監察院。”他再次跪了下來。


    “好,你應該還記得自己之前的名字吧?希望有朝一日,離殤這個名字和你本來的名字能合並在一起,成為你真正的名字。”先生背著他,潸然落淚。


    “記得,身體肌膚,發之父母,名字同樣是父母給之,從不敢忘。我的名字叫秦正。”他抬起頭,正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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