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晚煙艱難地唿吸著,她感覺自己快被揉碎了。她看不到謝重淵的模樣,可那顫抖的胳膊泄露出他此時極為不平靜。


    “謝……謝重淵。”餘晚煙不安地喚著他的名字。


    她的唿喚沒有喚迴謝重淵的理智,腰間、後背、頭顱上的力道更重了。


    謝重淵這是想捏碎她的腦袋來報複剛才的一刺之仇嗎?


    餘晚煙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久遠的一個夢。夢裏的王座上坐著一個人,他的麵容隱在無盡的黑暗中,鮮血鋪滿大地,蔓延至他的腳下。四處遍布著數不清的頭顱和殘缺的軀體。而她,跪在粘稠的流淌的血河中,頭頂是高懸的鍘刀。


    這個夢讓曾經的她極度恐懼,也成為了她當初想要逃離的原因之一。


    可現在,餘晚煙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沒了畏懼,沒了不安,沒了恐慌。在這座皇城,她已逃無可逃。


    她閉了閉眼,低聲喊道:“謝重淵,我疼。”


    話音剛落,抱著她的胳膊一顫,頓時鬆開了。


    謝重淵的眼裏逐漸恢複清明。


    他剛才在幹什麽!晚晚無法離開這裏,他們會好好的,會一起好好地活著。他怎麽能有幹脆待在這張榻上一起死去的想法!


    謝重淵慌亂地上下打量著她,“有沒有哪裏受傷?”


    餘晚煙搖頭,看著他的肩胛,道:“你的傷……”


    視線在她臉頰一側斑駁的紅痕上停留,眼底暗色翻湧,謝重淵克製著情緒,“無妨,我去處理一下。”


    他想要去觸碰她的臉,又頹然放棄。


    “晚晚,把晚膳用了,等會兒流霜會送藥過來。”


    提到流霜,餘晚煙心口一疼,沒有應聲。她現在累極,哪裏還有用膳的心思。


    “等你用過晚膳,我就去處理傷口。”


    沒法子,餘晚煙隻好端過碗,胡亂地往嘴裏塞著。味同嚼蠟,她勉強吃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謝重淵也不勉強她要全部吃完,見她又低頭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神色一黯,肩胛處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沒再多說,轉身離開。


    屋內又恢複了安靜。


    餘晚煙晃動著腳腕上掛著的金鈴,眸光黯淡。


    金鈴雖然漂亮,可被掛在一個失了自由的人身上,就成了屈辱。她想扯斷這抹屈辱,卻被謝重淵製止,以無辜之人的性命相要挾,製止了一切他不喜的舉動。


    流霜端著藥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副她盯著掌心的金鈴發呆的畫麵。


    她將藥丸遞給餘晚煙。


    殿下吩咐過了,良娣大病初愈,身子骨弱,需好好調理。要她盯著良娣把藥喝完。


    剛才被迫吃的飯還在嗓子眼,餘晚煙端著藥,一口也喝不下。


    苦澀的藥汁升騰起一層薄霧,熏的她眼睛生疼。見流霜一直站在床榻邊看著她,心知這是謝重淵的命令。


    不願為難流霜,餘晚煙隻好逼著自己小口小口地將藥咽下。


    藥太苦了。


    胃裏一陣翻滾,端著碗的手失了力道,瓷碗掉落。


    流霜眼疾手快地接住,口中喊了聲,“小心。”


    嗯?餘晚煙怔怔地轉頭。她好像聽到流霜說話了?流霜沒有被謝重淵弄啞?


    “你的嗓子沒事?你能說話?”


    流霜點頭,然後又搖頭。她的嗓子的確沒事,但是殿下吩咐了,不能同良娣說話。


    薄被上撒了半碗藥汁,潮濕一片,流霜替餘晚煙換了床幹淨的被子。


    得知流霜沒有受傷,餘晚煙糟糕了許久的心情總算好轉了些。她雙手緊緊抓住流霜的手腕,低聲詢問:“趙……趙彥和,你知道他嗎?”


    看到流霜點頭,餘晚煙黯淡的眼裏冒出了一點微弱的光。流霜還好好的,那趙彥和是不是也有可能沒死,隻是謝重淵太生氣了,於是騙她說他殺了趙彥和。


    “他是不是……還活著?”餘晚煙問得小心翼翼,手裏的力道卻一分也沒有鬆。


    流霜微微張嘴,遲疑了。


    趙彥和,她知道,當初良娣和這人偷偷謀劃,背著殿下私逃了。兩個月前,睢城之戰,趙彥和戰死。也是在睢城,殿下發現了良娣可能還活著的蛛絲馬跡,仔細查詢下去,這才將良娣找迴來。


    趙彥和已經不在了,殿下沒告訴她嗎?良娣身邊的那個方庭嶽也沒有告訴她嗎?


    流霜的猶豫讓餘晚煙看到了微薄的希望。


    “謝重淵說他死了,流霜,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在騙我?趙彥和,他是不是還活著?”


    眼眶泛紅,淚水滑過那張清瘦的臉龐。


    流霜眼裏的餘晚煙是溫和的、樂觀的、堅毅的、善良的、明豔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蒼白無助的她,仿佛在無垠之海漂泊已久,而她是手邊唯一的一塊浮木。


    怕見到她失望的模樣,流霜不忍再看,別過眼去,輕輕搖了搖頭。既然殿下告訴了良娣趙彥和死了,那麽她再迴答一次也無妨吧。


    雙手滑落,餘晚煙無力地癱坐在床榻上,眼裏的最後一點星芒幾近熄滅。


    怎麽會呢?


    她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他……流霜,我問的是趙彥和,趙彥和他真的……死了嗎?”


    絕望中帶著哭腔。


    流霜咬牙點了下頭。


    不能在這裏待太久,她匆匆收拾完,帶著東西出去了。


    剛才發生的事情照例要匯報給謝重淵。


    謝重淵剛處理好傷口,得知餘晚煙哭了,還沒來得及細問是什麽原因,便匆忙趕過去。


    “晚晚!”


    謝重淵進來就看到她握著金鏈子,擔心她又要傷了自己,心急如焚。


    “我警告過你的,不許傷害自己。你若傷自己一分,我定會從方庭嶽他們身上百倍討迴!”


    他掀起餘晚煙的裙擺仔細檢查著。腳腕處一片白淨,就連先前的紅痕也消失不見。


    掀至膝蓋的裙擺往大腿處滑落,露出曖昧的痕跡,餘晚煙麵無表情地拉好裙子。


    謝重淵看著她泛紅的眼尾,心裏的一角開始塌陷。


    給她戴上鏈子是怕她又跑了,戴上鈴鐺是因為鈴鐺做得精美,戴在她的腳腕上很漂亮,他沒有半點要折辱她的意思。


    謝重淵默默歎了口氣,道:“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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