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灰燼裏的春天》

    實驗室的離心機發出低沉的嗡鳴，沈晚秋盯著試管裏泛著金屬光澤的汙水樣本，電子顯微鏡下的納米汙染物正像幽靈般在培養液中遊蕩。她將防護服領口又往上提了提，恍惚間想起十年前在津港大學實驗室，顧淮生教她操作光譜儀時，白大褂袖口總會露出半截藍白格紋襯衫，像是陰霾天裏漏下的陽光。


    \"沈工，海滄灣汙染源追蹤報告出來了。\"實習生小林的聲音讓她猛然迴神，平板電腦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像黑色潮水漫過視網膜。當看到\"二惡英濃度超標147倍\"的結論時，玻璃燒杯從顫抖的指尖滑落，在防化地板上炸成鋒利的星芒。


    十七年前的記憶突然刺破防護麵罩。那年她蜷縮在津港化工爆炸的廢墟裏，灼熱的空氣炙烤著裸露的皮膚，顧淮生逆著衝天火光衝進來，用浸濕的校服裹住她口鼻時，她分明看見他後頸被融化的瀝青燙得血肉模糊。後來他們在臨時安置點的帳篷裏分食半瓶礦泉水，少年沾著煤灰的手指在草稿紙上畫汙染擴散模型：\"等我們成為環境工程師，絕不讓這種悲劇重演。\"


    此刻海滄灣的季風裹挾著鹹腥的死亡氣息，沈晚秋踩著沒過腳踝的黑色淤泥走向采樣點。十年前他們親手栽下的紅樹林幼苗，如今枝幹扭曲成詭異的弧度，葉片上凝結著油狀結晶物。她跪在灘塗上刨開沉積層，戴著橡膠手套的指尖突然觸到冰涼硬物——半枚嵌著藍寶石的鉑金戒指，內側刻著\"c&w 2019\"。


    手機在防輻射袋裏瘋狂震動，院長發來的加密文件刺痛瞳孔：\"三江集團廢水處理係統原始設計圖泄露事件調查結果\"。當看到\"顧淮生\"三個字出現在泄密者名單，沈晚秋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渾身濕透地衝進實驗室，發梢滴落的水珠在實驗台上暈開深色痕跡。


    \"晚秋，我們放棄這個項目好不好？\"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從懷裏掏出個沾著血跡的u盤，\"他們在排汙管道裏裝了分流裝置，所有檢測數據都是假的...\"話音未落，窗外刺目的車燈劃破雨幕，五輛黑色越野車將研究所圍成鐵桶。顧淮生把u盤塞進她白大褂口袋時的力度，幾乎要捏碎她的肋骨。


    後來她在電視新聞裏看到他戴著鐐銬的側臉，報道稱這位天才工程師因商業間諜罪獲刑七年。那天她把自己鎖在實驗室做了137組重金屬檢測，直到東方既白才驚覺指甲縫裏滲出的血珠，把鍵盤上的enter鍵染成了暗紅色。


    如今灘塗上的潮水漫過防護服，沈晚秋握著那半枚戒指突然笑出聲。原來他當年塞給她的u盤裏，藏著三江集團二十年來所有違法排汙的證據鏈。海水灌進唿吸閥的瞬間，她終於讀懂他最後那個口型——他在說\"對不起\"，在說\"活下去\"，在說\"春天要來了\"。


    當救援隊從淤泥裏挖出她的身體時，防化服內袋裏的檢測報告完好無損。那些用隱形墨水寫著的數據，在紫外線燈下顯影成蜿蜒的血脈：二惡英、多氯聯苯、壬基酚...每個分子式都浸透著她和顧淮生錯過的十五年光陰。海岸線上，最後一株變異紅樹轟然倒塌，枝頭卻綻出朵畸形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