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的“極速網吧”永遠漂浮著一種混合了煙灰、泡麵湯和電子元件焦灼的氣味。十七號機位的鍵盤縫隙裏卡著半截發黴的煙蒂,屏幕右下角的裂紋像一條蜿蜒的河,分割著遊戲界麵裏廝殺的人群。陳默縮在泛黃的皮椅上,手指機械地敲擊著鼠標,耳麥裏隊友的咒罵聲逐漸模糊成耳鳴。


    這是他住在網吧的第四百二十七天。


    櫃台上堆著粉絲寄來的泡麵和廉價香煙,最上麵壓著一本皺巴巴的《高等數學》。那是三年前母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塞進書包的,封皮上還沾著化療時打翻的橙汁漬。陳默把書倒扣過來,露出夾層裏泛黃的照片——十八歲的他穿著藍白校服站在領獎台上,全國奧數金牌在胸前晃得刺眼。


    “默哥,幫我代練兩小時唄?”網管小吳扔來一罐紅牛,易拉罐邊緣的冷凝水順著陳默嶙峋的腕骨滑進袖口。他瞥了眼賬戶餘額,夠買三天消炎藥了。上周咳血時醫生開的診斷書還塞在雙肩包夾層,【晚期肺癌】四個字被圓珠筆反複描得發黑。


    玻璃門突然被撞開,穿藍白校服的女孩跌進來,馬尾辮散了大半。陳默的瞳孔猛地收縮——那校服和他照片裏的一模一樣,連胸口“青藤中學”的刺繡都分毫不差。女孩慌慌張張地鑽進他背後的十九號機位,膝蓋上的淤青在熒光屏下泛著紫。


    “躲這裏他們找不到的。”她把臉埋進臂彎,校服領口隱約露出暗紅的掐痕。陳默鬼使神差地摘下耳麥:“要報警嗎?”話出口才驚覺自己嗓子啞得像砂紙。女孩抬頭時睫毛掛著淚,卻笑得狡黠:“你請我包夜,我就告訴你秘密。”


    她叫林夏,父親是開賭場的。當陳默看見她撩起衣袖露出新舊交疊的煙頭燙痕時,喉嚨突然泛起熟悉的腥甜。十七號機和十九號機之間漸漸堆滿零食袋,林夏總把辣條掰成兩半,辣得吸氣時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默哥,我們像不像《寄生蟲》裏躲在地下室的人?”她在陳默咳得蜷成蝦米時,把額頭貼在他震顫的脊背上,“但我們是光明正大住在網吧的蟑螂。”


    梅雨季來臨時,陳默開始整夜整夜盜汗。林夏偷來網吧倉庫的舊毯子,裹住他冷得打顫的身體。某夜暴雨如注,她突然攥住他冰涼的手指:“我帶你看過淩晨四點的海棠花嗎?”監控死角的後巷裏,她踮腳折下探進鐵柵欄的花枝,雨水順著發梢滴在他手背,“聽說對著海棠許願最靈了。”


    願望是當天夜裏破滅的。五個紋身男人踹開玻璃門時,陳默正幫林夏刷副本成就。為首的男人扯住她馬尾往牆上撞的瞬間,陳默抄起十七號機的鍵盤砸了過去。鋼化膜碎片紮進掌心時,他恍惚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父親舉著酒瓶說“讀什麽書,跟老子去工地”,母親撲過來擋時頭磕在茶幾角的悶響。


    “跑啊!”林夏的尖叫刺破耳鳴。他們在雨巷裏狂奔,陳默的肺像被鈍刀來迴攪動。警笛聲逼近時,林夏突然把他推進垃圾箱,“你肺不好,不能淋雨。”鐵蓋合上的刹那,他看見她被拽著頭發拖進麵包車,校服紐扣崩落在地上,濺起的水花裏浮著半片海棠花瓣。


    後來陳默翻遍了城中所有賭場。當他終於踹開那間地下室的門時,林夏正對著鏡子往脖子上撲粉,鎖骨處的縫合疤痕像條蜈蚣。“他們說再跑就給我紋身。”她笑著轉身,手裏握著陳默送的美工刀,“但你看,我給自己紋了朵海棠。”刀尖劃過手腕的瞬間,陳默才發現她袖子裏藏著輸液的滯留針。


    救護車來得比警車快。陳默攥著診斷書蹲在搶救室門口,突然想起那晚林夏趴在他耳邊說的話:“其實我早看見你包裏的ct了。”消毒水味裏飄來海棠的殘香,護士出來問要不要用唿吸機時,他摸了摸口袋裏代練賺的六百塊錢。


    火化那天,陳默把奧數金牌扔進熔爐。金牌化作金水流淌的瞬間,他仿佛看見十八歲的自己站在領獎台上,而觀眾席最後一排,穿藍白校服的女孩正把海棠花別在耳後。網吧十七號機的鍵盤永遠缺了三個按鍵,有人看見陳默最後登錄的遊戲賬號叫“十七號海棠”,背包裏存著999朵係統贈送的虛擬花束。


    梅雨再臨那日,清潔工在十七號機位下掃出一枚生鏽的硬幣。正麵是數字,反麵是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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